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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 舉報的真相

2024-10-04 13:12:58 作者: 朱維堅

  離開監獄回返路上,李斌良再次感覺空氣中的深色粉塵濃厚得幾乎讓人窒息。儘管他知道,這種感覺和心情有關,但是仍然不能有絲毫的緩解。

  不用考察,徐峻岭、梅連運說過的那些話都是真的。這些信息一時塞滿了他的心房,讓他幾乎窒息,並對那些人產生了刻骨的憎恨,他恨岳強發的無法無天,恨譚金玉的偽正義實則包庇,可是,卻又感到無能為力,這些最終都化成一塊無比巨大的磐石,壓到他的心上。

  「李局,想什麼呢?」

  說話的是韓心臣,他意識到了李斌良的心思,故意沒話找話,想轉移他的注意力,讓他放鬆。可是這沒用,李斌良既無法轉移注意力,也無法放鬆,而是反問:「韓局,你說,徐峻岭說的都是真的嗎?」

  韓心臣沉默片刻回答:「李局,你就當不是真的吧,或者就當沒聽過吧!」口氣中透著勸慰,也透著無奈。智文嘆息一聲開口了:「是啊,知道了有什麼用,誰能把岳強發咋樣?其實,這事不是一天兩天了,誰不知道?可是有什麼辦法?」

  韓心臣說:「問題就在這兒啊,岳強發搶去的不只是錢,還是人們對碧山這個社會的信任。他讓人們覺著,在碧山,只要有錢有權,怎麼幹都沒事,別再去想什麼法律、公平、正義。他們摧毀的是人們的信念哪!」智文說:「韓局,你就是因為這樣,才辭職的吧!」韓心臣再次嘆息一聲,沒有回答。

  李斌良也沒再出聲,而是捫心自問道:李斌良,你是不是也這樣呢?你是不是認為碧山就這樣了,永遠不會改變了?你是不是也要服從這個不成文的規則?

  一時之間,難以做出回答。這是他從警以來,第一次對如何做出回答感覺到信心不足。要不,就算了吧,反正,這些事都不是發生在自己任上,自己就當不知道,放過去吧,不然,折騰起來,不知給自己帶來多大麻煩……對,即便不想放過,眼前的工作千頭萬緒,哪有精力折騰此事,還是放一段時間,考慮成熟一點兒再說吧……李斌良幾乎就要把自己勸服了,誰知道,回到局裡,走進走廊時,卻聽到一個人的吵吵聲從郁明的辦公室傳出來。

  「李斌良不就是個市級公安局局長嗎?我怎麼就見不得他?上次,我的舉報確實不實,有誣告之嫌,可我現在揭發的都是真事,千真萬確,郁主任你別哄弄我,李局長到底去哪兒了,什麼時候回來……」

  

  天哪,居然是胡金生。李斌良推開郁明辦公室的門,探進頭去,胡金生一眼看到,高興地奔過來:「李局長,你回來了,太好了,我要向你舉報重大犯罪……」

  躲不開了,聽聽吧,看他又舉報誰。

  「我舉報岳強發。」

  胡金生坐到李斌良對面後,第一句說的就是這個。李斌良沒有一下子聽明白:「胡金生,你舉報誰?」

  「岳強發呀!李局你聽著,有這麼幾條:一是岳強發三十多次非法越境,把人強行拉到澳門去賭博。二是偽造證件,他去澳門的證件都是偽造的……」

  這些事,梅連運說過,自己當時覺得查清難度很大,加之太忙,一直沒顧得上過問,想不到胡金生這時又提出來了。關鍵是,他上次涉嫌受人指使控告梅連運,給自己搗蛋,梅連運懷疑幕後指使是岳強發,現在可好,他忽然又來舉報岳強發,舉報的事情還真可能屬實。

  李斌良努力保持平靜:「胡金生,你舉報的這些,有證據嗎?」

  胡金生說:「有啊,這三十多次,都是我幫他帶人偷越的邊境,時間地點人員我都清楚,我都形成材料了,在這兒。」胡金生從懷中拿出厚厚的一摞材料,放到李斌良面前的桌子上,封面上清楚地列印著「岳強發犯罪材料」。

  「胡金生,我怎麼不明白?據我所知,你跟岳強發關係可是相當不錯……」

  「是啊,要不,我怎麼能掌握這些證據呢?不過那都是過去的事了。說起來,他當年起家,有我一份功勞,他坑蒙拐騙的事,我沒少幫忙,就說他拉人上澳門輸錢吧,那些人的家底都是我幫他摸來的,可是,他卻給了我那麼點兒錢,他媽的太不夠意思了。那回,我倆就翻了一回臉,當時,我舉報他偷越邊鏡,他呢,反過來也舉報我偷越邊境,雙雙上網通緝。可是呢,他啥事沒有,還帶著警察到珠海把我抓回來,判刑十個月。」

  還有這種事?

  「李局,你要不信的話,就去查,問刑偵支隊,是霍未然帶人辦的案,對,還是治安支隊和刑偵支隊聯合辦案呢,張華強、魏忠成也都有份兒,他們都知道這事。」

  看來,胡金生所言不虛。

  「我繼續舉報,三是岳強發開採黑煤窯,造成重大傷亡事故。我先舉一個例子吧,古城縣采家村石頭溝有岳強發的一個黑煤礦,二○○三年三月十八日發生井下炸藥爆炸,導致六人當場遇難,數十人受傷。當時,這是個沒有任何手續的黑煤礦,井下有六十多名礦工採煤,結果爆炸發生後,距離炸藥堆放點最近的六個人當場死亡,熱浪還燒傷了數十人。事故發生後,岳強發害怕暴露,不讓礦工到最近的古城醫院搶救,而是翻山越嶺,把受傷礦工送往一百多里外的武崗縣醫院,遇難礦工也未登記,在火葬場直接火化。為了讓死者家屬『封口』,每名死者的家屬獲賠四十萬到一百萬元不等。另外,井口被連夜填平,井架被拆,鏟車將附近推得一乾二淨。這些,材料里都有,死的人也都有名有姓有住址,你可以看。」

  「胡金生,你說這事,當時處理沒有?」

  「要說處理,也處理了,因為有傷亡礦工的家人舉報,後來有關部門調查了,可是,在處理的時候,岳強發的親信秦忠信替岳強發承擔了全部責任,法院將該礦難定性為『瓦斯爆炸』,將秦忠信『判三緩三』。等於沒判。還有,都在材料里呢。瞧,這兒,二○○四年四月二十二日,頂板事故導致陝西白河縣礦工何南身亡;二○○五年一月二十五日,陝西白河縣礦工張大寬,被井下塌方的落石砸中脖頸,高位截癱……還有很多,你可以自己看。你要真處理,我保證把人證物證給你找個八九不離十。」

  看來,胡金生充滿信心,而且是對岳強發動真格的,他為什麼這麼幹呢?上次,他帶人來鬧事,應該是受岳強發指使,為什麼轉臉又來告岳強發呢?

  「四是岳強發指使他人,到碧山市公安局給新上任的公安局局長李斌良搗亂。」

  咦?他說的是……

  胡金生說了,岳強發指使我組織上百人,在新任公安局局長李斌良到任那天,提前到公安局等候,鬧事。還有,省政法委書記、紀檢委書記譚金玉來碧山視察時,岳強發又指使人到市委市政府鬧事,給李斌良施加壓力……

  「對了,李局長,現在我正式向您道歉,上次,都是我不對,不過呢,我是受岳強發的指使,現在,我跟他翻臉了,要坦白交代,檢舉他的罪行。」

  事情變得可真快呀。

  「岳強發沒直接找我,他現在比過去狡猾多了,幹什麼壞事自己不直接出面,是馬鐵找的我,讓我找一些和梅連運有過節的,過去在梅連運煤井幹過的,到公安局來鬧,每個人來鬧一次五百元。來公安局以後,一定找剛上任的你。馬鐵一共給了我十萬塊錢,我組織了上百人,可是沒想到,我被你拘留了一個月,這可是不在錢數以內的。我出去以後找馬鐵要補償,他不給。說他只跟老闆說十萬塊,多了沒有。我一聽就火了,你岳強發多少錢誰不知道,還在乎我這點兒錢嗎?當時要是知道有拘留,十萬我能答應嗎?這十萬我組織人啥的,就花去了七萬多,只剩下不到三萬元,想用這點兒錢打發我,沒門兒。我先跟馬鐵吵起來了,再給岳強發打電話,可是岳強發不光不理我,幾天前,我在飯店喝完酒,莫名其妙地被幾個小子打了一頓,還讓我規矩點兒,再惹他們不高興,就做了我。我一猜,肯定是岳強發、馬鐵找人下的手,我知道,他們都是說到做到,我不能幹等著他們來做我呀,想來想去,只能來找李局長你,只有你能保護我的安全。我說的如果有半句假話,願負任何責任。你判我多少年,我都不帶說二話的。李局長你大人莫將小人怪,都是我的錯,不該受他們利用。」

  原來是這樣,顯然,都是針對自己的,可是他為什麼讓胡金生給自己搗蛋。

  李斌良向胡金生提出這個問題,胡金生一愣:「這事兒我還真說不好。當時,我也問過馬鐵,馬鐵說,我只管幹事,別問原因,這是規矩,我也就沒再問。我想,他是給你來個下馬威吧,讓你知道,碧山的公安局局長不是好當的!」

  有可能,但絕不止於此。

  「好,你再說說,岳強發還幹過什麼壞事?」

  「那可多了,三天三夜都講不完,岳強發的事要真翻騰起來呀,槍斃十回都便宜他。就說我替他們告梅連運吧,那完全是誣陷人家,岳強發就是想把梅連運整倒了,順順噹噹地把他的煤礦給占了。這不,得手了,你知道了吧,前些日子,梅連運的煤礦過戶成岳強發的了,辦過戶手續的時候,你們公安局還派人保衛。可是,你知道嗎,岳強發轉手就把煤礦賣給了華安集團,賣了一百多個億,這一百多億,他完全是空手套白狼,哪有煤礦賣了好幾年,還能要回來的?岳強發就要回來了,不服行嗎?」

  這事是真的,自己不止一次聽過了,而且親身經歷過,只是不知道岳強發賣了這麼多的錢。胡金生說得有道理,這些錢,他等於都是搶來的……不,梅連運說過,他的煤礦能值三十幾個億,怎麼讓他轉手賣出一百多億呢?

  李斌良提出這個問題,胡金生看著他的眼神露出幾分輕蔑:「哎呀,李局,你這還不明白,多賣出的錢,大夥平分唄。岳強發要拿大頭,華安的老闆肯定也不能少拿了,還有什麼大法官哪……總之,凡是幫他搶錢的,都得分點兒。」

  這,用什麼來形容此事,難以置信,聳人聽聞,不可思議,無法想像……什麼詞都形容不了。可是,李斌良知道,這事是實實在在地發生了。

  胡金生說:「哼,梅連運還做美夢呢,想從岳強發手裡分錢,下輩子吧!」

  這話又是什麼意思,梅連運做什麼美夢了?

  李斌良追問胡金生,胡金生卻說:「我說不管用,你去問梅連運,讓他親自跟你說。還有個事兒我得告訴你,你知道,網站上攻擊梅連運的那些文章和帖子是哪兒來的嗎?全是岳強發雇用水軍乾的。還有,前些日子你們看守所死人,網上不也是罵聲一片,要你下台嗎,那也是姓岳的組織水軍乾的。」

  看來,堡壘真的最容易從內部攻破,他畢竟跟岳強發混過多年,所以知道的也就多一些。岳強發真不該跟他鬧翻,這會把多少他的秘密泄露出去呀?

  李斌良提出了這個疑問,他掌握這麼多的事,岳強發怎麼敢跟他鬧翻?胡金生嘆息說:「岳強發不是過去了,能量大了,覺得天下沒有他過不去的坎,認為他這些事不算啥了,他怎麼幹都沒人能治得了他。對了李局長,如今社會上都傳,碧山的領導,就你是條咬狼的狗,你可不能放過岳強發呀,我今後的人身安全,就靠你了……」

  說真的,李斌良對胡金生沒什麼好感,這種人,見利忘義,什麼事都能幹得出來,現在這麼說,誰知岳強發給了他好處以後,他又怎麼說。可是,岳強發是自己的終極目標,目前又面臨著他的強勁挑戰,怎麼能利用胡金生提供的這些情況,給岳強發以打擊呢?過去的那些坑蒙拐騙搶別人煤礦及礦難事件,雖然胡金生說得有鼻子有眼,可是,這麼多年過去,調查核實不是件容易的事,聚眾鬧事給自己搗蛋,也很難直接牽連到岳強發,就算牽連到他,也不是什麼大事,他也會很容易擺平……

  李斌良思考著,下意識地搖了搖頭。胡金生卻誤解了他的意思:「李局長,你不信我的話?不信你去問梅連運,他可讓岳強發害苦了,他知道的,比我還多。」

  李斌良說:「好,我知道了,不管怎麼說,謝謝你對我的信任,你先回去吧!」

  「這……可是,你要處理呀!」

  「我知道,我知道!」李斌良對自己的回答很不滿意,模稜兩可,這不是自己的風格。可是,他此時實在不敢說出什麼保證的話來。

  胡金生離開後,李斌良思考一會兒,又找來陳青,要他開車載自己去林泉縣林煤公司,他要去找梅連運。

  梅連運的表現讓李斌良失望,他不像上次那樣,對岳強發充滿憤恨,而是悶悶的,一副有話不想說的樣子。李斌良忍不住追問他,他的礦產被岳強發奪走,賣了那麼多的錢,他知道嗎?梅連運悶悶地說知道。李斌良問他,難道他就這樣忍下來了?梅連運嘆息說:「不忍怎麼辦,跟岳強發斗,贏面實在太小了。我已經找到最高法院,也認識了一個管點兒用的法官,可是,聽他話里的意思,最高法也可能被岳強發買通了,你說,我還能有什麼辦法?」

  李斌良盯了梅連運片刻,突然問:「梅總,你是不是和岳強發達成了什麼協議?」梅連運沒有回答,可是,沒回答就是回答,就是默認。

  「你們達成的什麼協議,能跟我說說嗎?對,岳強發的為人,能信得著嗎?」

  「再說吧,他要是不兌現,我就豁出去了,把我掌握的事都折騰出去,就算他能架得住,恐怕有人架不住,到時,就會有說法了!」

  聽著梅連運的話,李斌良眼前浮現出:暗夜中,別墅前,三個男子的詭秘身影……

  李斌良知道,暫時從梅連運的口中是問不出什麼的。他轉了話題,把胡金生揭發檢舉的一些事說給梅連運,問他是否知情,是否屬實。梅連運不以為然地搖頭:「事肯定都是真的,可是,你能查清楚嗎?就算查清楚了,能處理得了嗎?李局長,你是個好人,不過,也得量力而行啊!」

  梅連運的話又激起李斌良心中的怒火,回到市里後,他直接進了市長聶銳的辦公室,說起剛剛聽到的岳強發搶奪梅連運煤礦,賣給華安集團的事,問聶銳是否知情,聶銳苦笑說:「知道又能怎麼樣,煤礦過戶,有法院的判決,華安集團併購岳強發的煤礦,也不是我這個市長能夠干預的。」李斌良說,你可以向上級反映啊。聶銳問,反映給誰?省紀檢委書記是譚金玉,我真要反映上去了,倒霉的不是岳強發,而是我這個市長。你知道市政府為什麼一天內就把梅連運的煤礦過戶給岳強發嗎?就是譚金玉的指示。斌良,這事兒你心裡有數就行了,別亂說。

  李斌良說:「難道就讓他們為所欲為嗎?誰也不能把他們怎麼樣嗎?」

  聶銳說:「我想,他們幹了這麼多壞事,不會永遠平安無事,但是,報應什麼時候來,還真說不好。對,斌良,這事,你真的管不了,聽我的,忍著吧!」

  堂堂的一市之長都說出這種話,別人還能指望誰呢?何況,他還是個好人,一個正直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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