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追查

2024-10-04 13:12:46 作者: 朱維堅

  李斌良要謝蕊從檔案室找來當年吳眾被害的卷宗,發現只有薄薄的幾頁紙,主要是責任人王壯的供詞,情況和吳氏婆媳說得差不多,他承認是自己開鏟車軋死了吳眾,但是只說是不小心造成的意外,之外就是對證人的訊問,可是,幾個被問的證人都說沒看清。包括吳氏婆媳說的馮海,證言也是自己離得遠,沒看清。這讓李斌良很失望,他又看了筆錄上登記的辦案人,發現居然是市公安局治安支隊而不是刑偵支隊辦的案子,主要辦案人居然是如今的刑偵支隊長、當年的治安支隊副支隊長霍未然。

  李斌良看罷卷宗後,把霍未然找到辦公室。

  霍未然坐在李斌良的對面,小心翼翼地看著他,試探地問:「李局長,看守所那邊,好像查得差不多了?」

  李斌良嗯了一聲,繼續看著這個刑偵支隊長,心情不太好。他知道,自己內心對這個刑偵支隊長的評價不怎麼樣,政治品質姑且不說,這性格就讓人不喜歡,太蔫,謹慎有餘,大膽不足,還總是察言觀色再說話,實在不像個刑警的樣子。

  李斌良單刀直入,提起當年吳眾的案子,是不是他霍未然辦的。

  霍未然有些意外,也有些吃驚,還有些不安:「是,不過,是在張局的領導下辦的。」

  張局?張華強?

  「啊,當年,我是治安支隊副支隊長,張局是治安支隊長。李局,你怎麼忽然問起這個案子?」

  李斌良說,吳有民死了,他的妻子和兒媳來局裡控告,說起吳眾的案子,所以才向他了解情況,他怎麼看這個案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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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霍未然好像鬆了口氣:「啊,這個呀,是他們家一直說吳眾是被人殺害的,到處上告,可是,沒證據呀。其實案情很簡單,就是司機馬虎大意,在倒車的時候把人軋死了,這就是個意外事件。」

  李斌良說:「你是怎麼得出這個結論的?王壯的鏟車為什麼開到人家的承包田裡去了?」

  「李局,你不了解情況,那兒是吳家的承包地不假,可是,離一個工地不遠,吳家的承包田緊挨著路,吳眾就在地邊上,所以,王壯開鏟車從那兒路過,不小心把車開地里去了,在倒車的時候,不小心把吳眾輾死了。」

  說得非常輕鬆,非常平靜,好像不是在說一起人命案,而是一個普通的事件,一個笑話!李斌良又來了氣:「霍未然,你覺得,這樣一個過程合理嗎?你鏟車在路上走得好好的,為什麼開到人家承包田裡去?」

  「司機說,就是不小心把車開到地里了,啊,開進也就十米左右,沒多遠。」

  「十米還少嗎?他一個不小心,就把鏟車開進地里十米,把人給軋死了,有這樣的不小心嗎?」

  「是有點兒不太合理,可是,他咬住這麼說,沒有證據證明他是故意的,只能這麼認定!」

  「可是,她們跟我說,明明有證人,對,我還記得,其中有個姓馮的,叫馮海,他就在場,而且做過證明啊!」

  霍未然說:「不可能,我們當時做過調查,還特別下力氣找證人來著,可是,一個證明人也沒有,要是有證人證明,我們能不問嗎?」

  李斌良盯著霍未然片刻,忽然改口問:「那鏟車是屬於誰的?吳家婆媳可說,王壯是受人指使的?」

  霍未然說:「啊,我知道,他們說,王壯是強煤集團的人,他這麼做,是公司授意的。李局,你知道,我們公安機關辦案靠證據,沒證據,就憑她們說,我們就認定,能行嗎?」

  「可是,你覺得王壯的交代合理嗎?你不覺得這案子可疑嗎?你當時深入挖掘過沒有,下到功夫了嗎?你當時真的什麼也沒發現嗎?」

  「李局,你知道,我這人……幹啥都聽領導的……」

  「什麼意思?是領導要你這麼辦案的嗎?哪個領導?」

  「不不,我不是這個意思,我就是說,我的能力不強,沒本事,只能把案子辦到這個程度。老吳家也為此鬧過,告了多少年,市檢察院也過問過,最後也認可我們的結論。」

  李斌良說:「行了,你忙去吧!」

  霍未然慢慢起身,觀察了一下李斌良的臉色,走出屋子。

  李斌良思考片刻,又打電話找來郁明。郁明沒等李斌良張嘴就開了口:「李局,我知道你要說什麼,聽我一句吧,你現在是什麼處境啊,怎麼還往身上攬事啊?這種事在碧山太多了,管不過來,也管不了……」

  看來,他已經知道了怎麼回事。李斌良也就不再解釋,而是反問郁明,這種事,如果公安局局長不管,還指望誰來管?自己沒碰上也就罷了,已經碰上了,怎麼能聽而未聞、視而未見呢?然後讓他告訴自己,他知道不知道這個案子,聽說過沒有。郁明只好無奈地說:「怎麼沒聽說過,當年也轟動一時呢,地球人都知道。可是,知道又能怎樣?大家都知道這是故意殺人,可是,也就背後議論議論,能怎麼樣?對,岳強發還故意放出風來,說就是把他做了,怎麼著?誰再跟強煤集團過不去,這就是榜樣!」

  「媽的,我……」李斌良實在忍耐不住,拍起了桌子。可是,拍了一下,又馬上控制住自己,對郁明說,自己看了案卷,也向辦案的霍未然了解過了,吳眾的母親和妻子明明說有證人,為什麼霍未然說沒有,案卷里也沒有,這是怎麼回事?郁明說你是老公安了,這還不懂?不是威脅就是利誘了,證人不敢作證唄!

  李斌良熱血上涌,又拍起了桌子:「郁明,走!」

  郁明問幹什麼,李斌良說,帶他去見吳有民的妻子和兒媳。郁明嘆息著說:「完了完了,你是一定要管了。李局呀,這種時候,你自身都難保啊,怎麼還管這事啊?」李斌良卻說:「我倒覺得,這是個反擊的機會。他們不是要一箭雙鵰嗎?我讓他們弄巧成拙。」郁明腦瓜不慢,一轉就明白了李斌良的意思:「如果是這樣,我支持你,走!」

  郁明帶著李斌良來到公安局附近的一家普通旅館,進了一個客房,見到了吳有民的妻子和兒媳,只問一件事:吳眾被鏟車輾死的時候,到底有沒有人看見,有沒有人作證。兒媳說:「有哇,馮海離得最近,看得最清楚,他跟我們說了好幾回呢,說他喊了,也擺手了,可是鏟車就是不停,眼睜睜看著輾到吳眾身上……」

  兒媳說著又哭起來,李斌良一邊勸她平靜一邊問,為什麼在案卷中沒有馮海作證的材料。她說:「這俺知道,馮海一開始作證明來著,可是,後來又縮了回去,還跟俺說,他不能再作證了,再作證,他自己也得跟吳眾似的,俺明白,他不是叫人嚇了,就是得到了啥好處……可是,他真的跟俺們是那麼說過,真的看見了,可他不作證,俺們有啥辦法?」

  離開旅館,李斌良給智文和許墨各打了一個電話,了解吳有民命案的工作情況。兩個人都自信地表示,現場勘查還是屍體解剖已經結束,審訊也告一段落,可以做結論了,就是馬軍兩個人想加害於吳有民,導致吳有民心臟病發作死亡。李斌良要他們把案卷搞紮實,然後移送檢察院起訴。再找來陳青,由他開車,載著自己和郁明前往綿山縣富強鎮李花村吳有民家所在地。

  馮海看上去也就三十出頭年紀,挺壯的一個漢子,他看了李斌良的警官證後,迷惘地眨著眼睛,一時無法理解,堂堂的碧山市公安局局長為何突然找他。李斌良單刀直入,問他知道吳家的事不知道,其說知道,吳眾幾年前讓人家用鏟車軋死了,剛剛聽說,吳有民又死在看守所了,嘆息著表示同情,同時也流露出一點兒憤怒。李斌良就把話題轉到當年吳眾被軋死之事,他一開始說離得遠,沒看清,可是,在李斌良的逼問下,語氣發虛起來。這時,李斌良盯著馮海說:「據吳眾的母親和媳婦說,吳眾活著的時候,和你是朋友,你想想,好好的一家人,現在成了什麼樣子?你作為吳眾生前的朋友,就一點兒也不動心嗎?據她們說,你當初明明說過,親眼看到了鏟車把吳眾軋死,你又是喊又是擺手,司機卻根本不理你,在你的眼皮底下,把人輾死了。你為什麼不站出來作證呢?這跟幫凶有什麼區別?你真是吳眾的朋友嗎?對,你是不是得了人家的錢……」

  這話刺激了馮海的肺管子,他嗷地叫起來:「局長,你咋這麼說話呀?我馮海是那種人嗎?我要得到一分錢,讓我一頭死在你面前。你們知道什麼呀,一開始,辦案的警察調查時,我是作了證的,可是,當天夜裡,我家的一口大肥豬忽然死了,第二天,我去地里幹活的路上,忽然一輛轎車開到我跟前停下了,下來四個小子,告訴我,如果我再作證,就讓我去跟吳眾做伴,還說知道我家住在哪個房子,知道兒子幾歲了,長啥樣兒。你們說,我能不怕嗎?就算我不在乎自己,可是,他們沖我兒子下手咋辦,就因為這,我才撤了。老吳家不知道咋回事,還跟我翻了臉,我跟誰說去?別人我還可以抗一抗,可是,大強子誰不知道,誰敢跟他作對呀?」

  「大強子,你是說……吳眾是大強子派人害死的?」

  「這不是明擺著呢嗎?鏟車是哪兒的?司機是哪兒的,都是強煤集團的,強煤集團是誰的?大強子的,吳眾死前,他們不是正琢磨他家那塊地嗎,你說不是他是誰?我有多大本事,敢跟他們斗啊?」

  李斌良說:「可是,現在我來找你了,請你站出來作證,你能站出來嗎?」

  馮海看著李斌良不語,顧慮重重的表情。

  「我是碧山市公安局局長,如果你出來作證,我一定保證你和家人的安全。」

  馮海看著李斌良搖頭:「你能永遠在碧山當公安局局長嗎?你能派警察成年守著我們一家人嗎?不行,我不敢作這個證。要我作證也行,就一個條件。」

  「什麼條件?」

  「把大強子抓起來,我就敢站出來作證!」

  李斌良沒有再逼問下去,但是,從目前掌握的情況上可以確認,吳眾當年確實是被謀殺的,也算一定程度地達到了目的。

  「這他娘的是什麼地方?」在車駛出李花村之後,陳青忍不住罵起娘來:「還他娘的是中國嗎?還是共產黨的天下嗎?李局,這岳強發在碧山,難道可以無法無天嗎?」

  「不只是碧山吧,遠了我不知道,好像在荊原省,任何法律對他都不起作用。」

  郁明應了一句。李斌良沒有說話,他的心情極為惡劣,一些日子以來,他已經有點兒習慣了碧山的空氣品質,習慣了空氣中的粉塵,可是,他驟然間又感到,粉塵好像一下子濃重了很多,遮天蔽日,讓人呼吸困難。

  車駛出一段路後,李斌良總算平靜了一些,他給智文打去電話,要他通過戶籍部門了解一下當年致吳眾死亡的司機王壯家現住何處。十幾分鐘後,智文打回電話,告訴他,王壯家就住在碧山市區的花園小區16號樓6棟口616號。

  於是,車進城後,直接來到花園小區附近,李斌良一眼看到,花園小區建設得確實不錯,無論是綠化還是樓房設計都顯得檔次很高。李斌良要郁明把責任區的派出所民警找來。責任區民警告訴他們,花園小區是本市近年來新建的高檔小區,王壯家確實住在16號樓,但是,王壯本人還在監獄裡服刑,只有妻子和女兒住在裡邊,據掌握,日子過得比較富裕。對,能夠在這裡買得起住宅樓的,日子都比較富裕。可是,王壯進了監獄,他家的日子靠什麼支撐,憑什麼能買得起這樣高檔的住宅?

  民警搖頭說這還真說不好,或許,家有老底兒吧,要不就是有什麼灰色收入。

  不可能,他軋死吳眾後,僅賠償了五萬元,說家裡沒錢了,何以現在忽然能買得起這麼高檔的樓房?

  李斌良要責任區民警對自己了解王壯的事保密,又囑咐他今後注意王壯家的動靜,有什麼異常,直接報告給自己。責任區民警答應。

  回局路上,李斌良一邊想著受害的吳家現狀,一邊想著王壯家高檔小區的樓房,心裡不知什麼滋味。陳青顯然想的是同一件事:「我看哪,一定有人在照顧王壯家,沒準兒,就是岳強發。」郁明沒有出聲,他顯然贊同陳青的判斷。

  回到辦公室,李斌良努力讓自己恢復平靜,把思緒回到眼前的案件上,再打電話給智文,智文說調查已經接近結束,馬軍二人不供認幕後主使,別的沒有什麼工作可做了。一說到馬軍,李斌良又想起王壯,他們極可能是異曲同工,估計短時間很難拿下口供。如果沒有新的證據,吳有民之死,只能暫時這樣結案了。

  李斌良覺得,可以向省政法委調查組匯報了。這時他忽然想起,他們已經好長時間沒找過自己了,現在,他們知道這些情況,會是什麼想法呢?李斌良想著,正要打電話給聯合調查組,不想自己手機先響了起來,正是市政法委書記武權打來的:「斌良啊,看守所的事調查得怎麼樣了。啊,這麼說,吳有民的死,馬軍這兩個人責任很大,可是,如果是心臟病發作死的,就不能認定是殺人了。嗯,雖然你要負領導責任,可是,你不是神仙,怎麼能預先知道防範,主要責任還在看守所。我想過了,你如果有責任,我也有責任,是我逼著你把人拘留的……」

  咦?態度忽然大變,這又是怎麼了?

  李斌良試探地問,調查組王組長一行在哪裡,是否向他們匯報一下。武權忽然氣憤地說:「匯報什麼?我跟他們吵了起來,說他們是雞蛋裡挑骨頭,不理解基層民警的苦衷,讓他們來干,還不如咱們呢,他們一氣之下,回省里了。我又給譚書記打去電話,幫你解釋了一番,譚書記態度也改變了。斌良,你放心吧,這事就算過去了。當然,王組長他們回去咋匯報還不好說,所以,這種時候,咱們還是息事寧人為妙吧。這個事兒,能壓下盡力壓下,千萬別再沒事找事,把它翻騰大了,對誰都不好,你說是不是?」

  這又是什麼意思?李斌良覺得武權話中有話。想了想,覺得他的話也有一定道理,這時候,自己沒必要給自己增添壓力,還是低調為妙,所以,敷衍地謝了武權幾句,放下了電話。之後想了想,指示刑偵支隊將案件移送檢察院。然後協助檢察院,做受害人吳有民妻子兒媳的工作,儘快將屍體火化,再通過法院起訴,向馬軍二人索取賠償,自己也要找市長聶銳談一談,給予吳家一定的生活補助……

  李斌良所以這樣做,是有了新的工作目標。他對當年吳眾被害案產生了濃厚的興趣。次日天一亮,他就找來陳青,駕車載著自己出了市區,悄悄向郊外開去。他要去荊北監獄,但是打電話告訴郁明,如果有人問自己去了哪裡,就說去省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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