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血債

2024-10-04 13:12:43 作者: 朱維堅

  市公安局樓外亂成一團,李斌良一下車,就看到一條白布上寫著黑字的橫幅高懸空中:「還我兒子,還我丈夫。」

  到底是兒子還是丈夫啊?剛才郁明說得簡略,李斌良聽得匆忙,一時不明白橫幅上八個字是什麼意思。

  橫幅舉在兩個人的手上,兩個女人,老的白髮蒼蒼,年輕的三十多歲許,但是,二人有一點是相同的,都是滿臉憔悴和痛苦。

  兩個女人身旁圍著很多人,除了郁明和幾個維持秩序的警察,還有好多記者在拍照、錄像、採訪,也有一些圍觀的群眾。

  記者們發現了李斌良,立刻奔向他,長短麥克、錄音機、手機伸向他的嘴邊。

  「李局長,吳有民到底是怎麼死在看守所的,能說說嗎?」

  「我們剛剛知道,吳有民是因為兒子被害才上訪的。幾年前,他兒子被鏟車軋死,吳家的人說是殺人,公安機關卻認為是交通事故,能給我們解釋一下這是怎麼回事嗎?」

  「是啊,父子兩人,兒子被車軋死,父親上訪多年得不到解決,自己卻死在看守所,你認為這事正常嗎?」

  

  正常?正常個鬼,要是正常就怪了!

  李斌良想這麼說,出一口心中的怨氣,可是,面對的是記者,他只能克制地說,吳有民的死因正在進行調查,很快會取得突破,到時會公布真相的。至於吳有民兒子死亡之事,自己當年不在碧山工作,因而並不知情,他現在就要接待兩個上訪人,請大家支持自己的工作,散了吧……

  李斌良要郁明把一老一少兩個女人帶到自己辦公室。他已經弄清,老女人是吳有民的妻子,年輕的女人則是吳有民的兒媳,也就是吳有民死去的兒子的妻子。這也就解釋了她們的橫幅上寫的「還我丈夫,還我兒子」八個字的原因。

  走進辦公室,李斌良要婆媳二人坐到沙發里,給她們倒上兩杯水,然後告訴她們,吳有民的案件即將突破,到時一定還她們一個公道,至於她們另一個親人死亡的事,自己真的不知情,請她們現在談一談。

  進屋後,老女人一直抽泣著,她看上去有六十多了,大半的頭髮都白了,顯得十分蒼老憔悴。可是,有了林希望父母的經驗,再考慮到吳有民才五十多歲,那麼,她不會比吳有民大太多。至於年輕的女人,雖然看上去三十多歲,也很憔悴,考慮到公公婆婆的年齡,她可能不到三十歲,面容肯定也是命運的折磨所致。

  兩個至親橫死,她們是什麼心情,李斌良無法設身處地地體會,但是,他卻能想像,如果女兒苗苗有個三長兩短,自己會是什麼感受,因而,他對二人充滿同情,再次讓她們放心大膽地說,如果真有冤情,自己一定幫助他們。

  年輕女人一張嘴就哭起來,還是老女人把事情說清楚的。

  老女人、吳有民的妻子從懷中掏出一個扁平的方形紙包,打開後,先拿出一張照片,讓李斌良看。這是一家五口人的照片,年長的夫妻看上去五十來歲,年輕的夫妻二十幾歲,年輕的妻子懷中還抱著一周歲許的大胖小子。雖然看得出都是農村居民,但是,一家人顯得很有精神,面龐洋溢著明顯的幸福。

  李斌良是經過分析判斷,才知道這張照片可能是過去的吳家五口人。

  「局長您看,這是我兒子,瞧,身體多好,多精神,我兒子別看年輕,可孝順了,對我……兒啊,我的兒啊……」

  老太太忽然放聲大哭起來。

  不知為什麼,李斌良心底的酸水也被老太太的哭聲勾起來,差點從眼睛裡湧出。他極力控制住情緒,勸老太太不要哭,說事兒。可是老太太卻哭得更厲害了,又拿出另一張照片遞給李斌良。

  李斌良接過照片,看了一眼,頓時如同電擊一般,被強烈地震撼了。

  照片上是一團血肉,依稀可辨出,那是人的軀體,有四肢,有頭部,但是都軋扁了,軋成了一團血肉……

  沒等李斌良發問,年輕女人也哭起來:「這就是吳眾啊,是我丈夫啊……」

  李斌良很快明白了,這團血肉就是年輕女人的丈夫,是年老女人的兒子,是照片上的年輕男子,現在,變成了照片上的血肉。

  這是怎麼回事,誰幹的?

  費了很大的勁兒,李斌良終於弄清,吳有民的兒子吳眾在自家承包田裡幹活時,被一輛鏟車活活輾死。

  驟然一聽,真讓人無法相信,鏟車是建築工地施工使用的,怎麼開到農民的承包田裡去了?

  婆婆和兒媳說,他們是故意的,想占我們家的承包田,我們不同意,他們就把我們軋死了。

  李斌良問,是誰,為什麼要占她們家的承包田,軋死了她們的親人?

  回答是,開鏟車的叫王壯,是強煤集團的,是強煤集團讓他幹的,目的是強占自家的承包田。

  不太可能,最起碼,不會這麼簡單。李斌良深入追問終於得知,原來,他們家的承包田下被探查出藏有煤礦,強煤集團想把他們的承包田買下來,可是,給的錢不多,她們家不同意,幾次談判不成,就出了這事。

  李斌良的心又咚咚跳起來。

  「王壯就是那麼把車開進責任田裡,把吳眾輾死了?」

  「是啊,馮海當時在場,看得清清楚楚,那個鏟車開來了,就要推我家的承包地,吳眾正在地里幹活,上前攔著不讓,那個鏟車就掉過頭來,倒車,往吳眾身上倒,馮海在旁邊看到了,就給他擺手,打招呼,不讓他倒,可是他就是不停車,就那麼往後倒。馮海一看不好,叫吳眾快跑,可是來不及了,鏟車開到吳眾身上,把他活活軋死了,軋成這樣……」

  婆媳二人勉強說完,把照片往李斌良面前一推,又痛哭起來。

  李斌良喘著粗氣問,後來怎麼樣了。

  婆媳說,後來把開鏟車的王壯抓了,可是,他說他是沒注意,把鏟車開進吳家承包田的,也沒看著鏟車後邊有人,更沒看著馮海打招呼,是誤把吳眾軋死的。再後來,公安局就說,這是一場意外事件。

  意外事件?意外到這種程度?你一個鏟車,意外地開到了人家的承包田裡?然後又意外地把承包田的主人輾死?這……

  「後來怎麼處理的?」

  媳婦說:「後來,王壯判了五年刑,還判他賠償我家三十萬元,可是,他只賠了五萬元,說家裡沒錢,只有這麼多。」

  婆婆說:「局長,你說,這不是殺人是什麼呀?為什麼不槍斃了王壯,說是意外呢?對,我家老頭子就是咽不下這口氣,才到處上訪告狀的,可是告了四年多,找了很多地方,也沒人管,他是因為這才幾次去北京的,想不到,現在他也死在你們看守所了。局長,咋能有這種事啊,你得給我們一個說法呀……」

  李斌良的喘息不但越來越粗重,也越來越急促,可是他無法發作,也不知去對誰發作。他強忍著性子再問:「再後來呢?」

  「再後來……後來什麼,對,後來,強煤集團多給了我們一些錢,到底把承包田霸去了,開了個大煤礦,賺了大錢。」

  等等……強煤集團,強煤集團公司……

  「強煤公司的老總是誰?」

  媳婦說:「這你能不知道嗎?強子,強哥呀!」

  「岳強發?」

  「就是他,肯定是他指使王壯軋死吳眾的,可是你們公安局就說是意外,你說,我們能咽下這口氣嗎?這可好,告來告去沒告出頭兒來,自己反倒死在你們看守所了。李局長,你必須還我們一個公道……」

  婆媳再次放聲大哭。

  李斌良明白了。

  既然是岳強發,那麼完全可以相信,婆媳二人說的是真的:為了自己開煤礦發大財,強占別人的田地,取別人的性命,岳強發絕對幹得出來。

  可是,身為人民警察、公安局局長的你是怎麼做的?不但沒去追究岳強發的責任,反而拘留死者父親,致使他在看守所內死亡。這成了什麼,你成了什麼,成了同謀,岳強發的同謀。這極可能是一個陰謀。瞧,設計得多好啊,先把吳有民關進看守所,把他弄死,這樣,他就再也不能上訪,也就再不能給他們、包括岳強發本人和他的幫凶添麻煩,消除了影響,而且又能藉機追究公安局、實際也就是追究自己這個公安局局長的責任,甚至把你撤職。

  真是一箭雙鵰哇!

  李斌良鄭重地對這對婆媳表態:吳眾被害時他還沒有來當局長,但是,吳有民是死在自己任局長的時候,自己負全部責任,一定查清事實,還她們一個公道,而且,還要努力追究當年吳眾死亡的真相,如果真像她們說的這樣,一旦掌握證據,一定要一查到底,追究有關人員的責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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