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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 又是煤老闆的故事

2024-10-04 13:12:03 作者: 朱維堅

  林家破敗的村落又在前邊出現了,林家孤寂的房屋隨之出現在眼前。車停下後,李斌良一個人走進林家,發現和上次來時相反,在廚房裡熬藥的是林母,躺在炕上吃藥的是林父。林父看到李斌良走進來,掙扎著坐起,要李斌良坐到炕沿上,抱歉上次讓他白跑了一趟。李斌良說沒什麼,然後問他的病情怎樣。林父苦笑著說:「你不是看著了嗎?病是治不好了,只能吃中藥維持著熬日子。瞧,上次我來,她有病,我侍候她,現在,我這樣了,她只好挺起來,反過來侍候我了。」

  林母聽著林父的話,拭起了眼睛。李斌良無話安慰他們,就直奔主題,問林父有什麼話對自己說。林父聽了,精神變得好了一些,說:「李局長,你上次來,不是讓我們回憶,希望出事前都有什麼表現,都說過什麼話,不管有用沒用,想起來都可以跟您說嗎?我還真想起來一些,也不知對破案有用沒有。」

  李斌良急忙說:「不管有用沒用,你都說給我。說吧!」

  林父說:「這……其實也沒啥,就是吧,我和他媽不是老催他找對象嗎,對,還替他介紹過兩個,可是他都不搭理,有一回讓我們催急了,他就說,『不用你們管,我心裡有數』。李局長,你說,他說這話的時候,是不是處了對象,或者有了目標?」

  嗯……

  林父又說:「李局長,你說,這些,有用嗎?」

  

  李斌良說:「有用,有用。對,你們沒追問,他到底處對象沒有,對方是誰?」

  「追問了,可是他不說,不過看他的樣子,好像心裡有譜,可是,後來又變了,我們再提,他就不再這麼說了,只是不讓我們再為他操心,保重好身體就行了。」

  「那,他跟你們說心裡有數的時候,是什麼時候?」

  「啊,那挺早,是畢業以後,當警察不久的事。」

  是這樣?那,又意味著什麼呢?那就可能意味著,林希望在過去可能處過女朋友,一度還挺有信心的,可是後來希望卻破滅了,如果這樣……

  李斌良沒有時間考慮這個,而是盯住林父說,他提供的情況很重要,除了這些,還有什麼可以告訴自己。

  林父想了想說:「這個……那是我檢查出病來以後,他很著急,也很犯愁,還說要想法借錢給我看病。他就那點兒工資,夠自己花就不錯了,上哪兒去弄錢哪?我怕他壓力大,著急,干出什麼對不起警服的事來,就勸他別著急。可是,過了一段時間,他忽然到處打聽哪兒能治療我的病,還打電話跟北京上海的大醫院問過。有一回,還要帶我去北京看病,我問他從哪兒去弄錢,他說找過去的同學借。我說,我的病不是好治的,不知道得多少錢,說啥也不同意,後來,他就不再說這事了。」

  「我上次來,你怎麼沒跟我說這事?」

  「這……我害怕他有啥腐敗的事……」

  李斌良明白了林父的意思,兒子雖然死了,可是他還希望他留個好名聲,他擔憂兒子真的有什麼見不得人的事被翻騰出來,才沒有對任何人說。

  「李局長,有人找你!」

  李斌良正思考著,陳青的聲音忽然從外邊傳進來。片刻,他帶著一個中年男子走進來,五十多歲的樣子,乾瘦,灰頭灰臉的,看上去沒有精氣神。可是,走進來後就把手伸向李斌良:「李局長,您好,我叫魯銀。」

  林父介紹說:「李局長,這是我過去打工的煤礦的礦長。魯礦長,您坐,坐。」

  魯銀說:「李局長,您坐,坐。」魯銀說著,坐到一個木凳上,又拿出一盒香菸,抽出一支遞給李斌良,李斌良急忙搖手說自己不吸菸,他就自己點燃了,一副自來熟的樣子說:「李局長,您別見怪,我是聽說您要來,特意來找您反映情況的。」

  林父說:「那天魯礦長來看我,打聽希望案子的情況,聽說你親自來過我家,挺佩服的,就告訴我,如果您再來,一定通知他一聲,他有話跟您說,或許對破案有幫助。」

  「那好啊,魯礦長,你要說什麼?」

  魯銀說:「李局長,我覺得,林希望被害,不是家這邊的事,肯定是市裡邊的事,沒準兒,和你們公安局內部有關。」李斌良耐心地問:「魯礦長,你為什麼這麼說?你有什麼具體想法嗎?」魯銀說:「有啊,我覺著,可能和你們那個張副局長有關。」

  什麼……張華強……

  魯銀的爽快和見解都讓李斌良驚奇,這個外表乾瘦、其貌不揚的人開始引起他的注意。

  「反正我已經這樣了,所以也就沒啥顧忌了,李局長,我所以要見你,是要告狀,告張華強。不過你別擔心,我不是強迫你非解決不可,只是讓你知道張華強是什麼人。

  「你可能還不知道,張華強表面上當著你們公安局的副局長,可實際上呢,他也是個煤老闆,現在身家最少有五個億。你知道嗎?」

  張華強這人不怎麼樣,自己是深有感觸的,他有腐敗行為也很可能,可是,說他還當著煤老闆,自己可是第一次聽到,身家五億。這就難免有誇大的成分了吧……

  「李局長,我看出來了,你不信我的話。那你慢慢聽我說。」魯銀吸了口煙說起來,「其實,張華強插手煤炭行業,是從二○○四年煤炭市場好轉以後。最初,他在我們林泉市周邊區縣通過各種手段,私挖濫采,用報上的話說,獲得了第一桶金。但是,這僅是開始。他真正發家,是從我的煤礦開始的。」

  魯銀深深吸了口煙,陷入回憶中,片刻後才開口:「那是二○○七年,張華強讓他的內弟承包了我為法人代表的烏山煤業。你知道我為什麼要承包給他們嗎?因為我的煤礦開得實在太難了,張華強管著炸藥,處處刁難我,你知道,沒有炸藥,煤礦是寸步難行啊。另一方面呢?他們還暗中指使一些地痞流氓對我敲詐勒索,暗中破壞,我實在難以經營下去了,沒辦法,就降價承包給他們了。誰知道他並不滿足承包,他要霸占我的煤礦。二○○四年三月,張華強瞞著我,準備將我的煤礦以五億元價格出賣。他找到買家後,收了五千萬元預付款後,首先把我過去雇的福源土石方工程機械有限公司趕走。因為福源公司沒拿到施工墊付款,所以拒不退出工地。於是,張華強就指使他內弟召集了二百餘名社會閒散人員,拿著木棍、鐵棍、鎬把、砍刀、火槍,闖進福源公司大打出手,造成多人受傷,公司財物損毀幾十萬元。福源公司實在惹不起他們,被迫退出烏山煤礦工地。」

  聽著魯銀說的話,李斌良的心咚咚跳起來。這次,他沒有再懷疑魯銀講述的真假,在碧山這片土地上,似乎出現任何匪夷所思的事都是正常的。可是,他還是忍不住問了句:「後來呢?打砸的二百多流氓沒負任何責任?公安機關沒過問?」

  魯銀說:「嗯……也不能這麼說,因為這起案件影響特別大,聽說,公安部都過問了,可是,經張華強四處活動,最終,由張大腦袋一個人頂了罪……對,張大腦袋是個社會混混,當時出面指揮了,但是,他只是出頭的,張華強花了一筆錢,讓他頂了罪,再一番活動,僅判了個有期徒刑兩年緩刑三年。等於沒判。」

  「後來呢?他是怎麼霸占了你煤礦的?」

  「你別急,聽我慢慢說。」

  魯銀喘息了一下,顯出疲態。他把香菸尾巴扔到地上踩滅,從兜里取出一個塑膠袋,再從中翻出一堆東西,忙活起來。李斌良看到,魯銀拿出的是錫紙、打火機、小袋子、鉛筆粗的白色圓筒。又見他從小袋子裡磕出一點白色粉末在錫紙上,用打火機在紙下烘烤,待白煙冒起,拿起圓筒深吸一口,閉上眼睛開始享受……

  這……李斌良又驚又氣:「魯銀,你吸毒?」

  「這是筋兒,不是毒品,」魯銀睜了一下眼睛說:「不上癮,很便宜。」

  作為警察,李斌良當然知道這個所謂的「筋兒」是什麼東西,筋兒的學名中甲卡西酮,也是毒品的一種,吸食後令人精神亢奮,雖說危害沒有白粉什麼的那麼大,但是,經常吸食也對身體有害。想不到,這個魯銀居然當著自己這個公安局局長的面兒,大模大樣地吸起來。

  李斌良有些氣憤,這個魯銀太過分了,根本沒把自己這個警察、公安局局長放在眼裡。應該……

  魯銀好像猜到了李斌良心中的想法,沒等他採取行動主動說起來:

  「李局長,您就擔待點兒吧,我要不吸點兒,就講不動了,可是,我好不容易見你一面,我必須把話說完。對,你想繼續讓我說嗎?要是不讓我說,我就不抽了,那你走吧,要不把我抓起來吧!」

  按理,真該把他抓起來,治安處罰。可是,李斌良沒有這樣做,因為,他想繼續聽魯銀說下去。因而,李斌良控制著自己的情緒,做出一副視而未見的樣子。魯銀也就繼續一邊吸,一邊說下去。

  「你知道嗎?我已經在外漂泊了五年多,或者住在朋友家,或者窩在某個廉價賓館裡,每年只偷偷回家一兩次。我已經徹底破產了,對,我的社交圈只剩下一些同樣在躲債的前煤礦主。沒有工作,只靠家人接濟,或者向朋友借錢度日。這一切,都是拜你們的張華強副局長所賜啊!」

  魯銀接連吸了幾口,眼睛閃起了亮光,精氣神也回來了,然後自覺地把「筋」熄滅,繼續講下去:「儘管張華強趕走了福源土石方公司,可是,煤礦還在我手裡,我依然不同意出賣煤礦。於是,張華強開始玩陰的。你知道我這一口是怎麼沾上的嗎?就是張華強搞的。他先讓他的內弟,安排手下成員趙喜仁引誘我吸毒。那時我有錢,也想尋求刺激,就沾上了。可是,沒吸幾回,張華強就把我抓住了。那抓得才緊呢,我剛點著吸了沒幾口,門當一聲就被踹開了,幾個特警衝進來,給我戴上了手銬,然後,把我送進了強制戒毒所,強制戒毒兩年。就在我被強戒期間,張華強順利地將我的烏山煤業給賣了,當時賣價五億元人民幣,聽說,這筆錢,被張華強和他內弟分了。所以,我說他現在最少身家有五億元,多嗎?對了,因為把我送進戒毒所,張華強還受到了公安局表揚,說他敢於碰硬,把煤老闆送進戒毒所了。」

  李斌良的心又咚咚跳起來,他極力克制著自己,努力用平靜的口氣問:「魯銀,張華強還有別的什麼事嗎?」「那可多了。」魯銀說,「好事沒有,全是缺德事,犯法的事,擱到別人身上進監獄掉腦袋的事,擱他身上卻啥事也沒有。」李斌良:「你說具體點兒。」

  魯銀說:「好,你聽著,二○○八年三月九日,張華強經營的煤礦井下非法儲存的炸藥發生爆炸,致井下六名工人死亡,多人受傷。案發後,張華強以給一百萬元另加服刑期間每年十萬元,誘騙分管技術的范昌宏將安全事故責任全部包攬,頂了罪。他在經營西林煤礦期間,曾發生過三次重大責任事故,致四人死亡,都瞞報了。這事老林也知道,老林,你說說。」林父說:「是,魯礦長沒說假話,當時,我就在西林礦打工,這事我經歷過,多虧那天我沒下井,不然活不到今天。」

  李斌良說:「可是,你們能提供證據嗎?」林父:「這……這可提供不了,對,我能證明,如果身體能頂住,我還可以找幾個當時的工人一起證明,別的可就不知道了。」

  魯銀說:「李局呀,你這時候要證據,實在是太難了,事故的現場早就消除了,工人一茬接一茬,也不好找了……」李斌良說:「可是,別的呢?包括當時搶救的情況,還有受傷人員的治療情況,在哪家醫院,可以找到吧?」魯銀說:「這得費一番工夫了。不過李局,你要真能處理這事,我可以下功夫去找。我雖然完了,可是要能扳倒張華強,就是死了心裡也舒暢。」李斌良沒有馬上回答,因為他真的沒有把握,自己能不能管這事,管到什麼程度。

  魯銀說:「算了,李局,您也別太往心裡去。我不是非要你解決不可,我就是想跟您說說。咳,您別看碧山黑天黑地的,可是,在煤礦底下,可是埋著一條條白骨啊!」

  李斌良的心被這話刺痛,可是,他仍然沒有開口。

  「李局長,您別太為難了,我理解你,真的理解,我找過的衙門很多,很大的也找過,比您大得多的官兒也找過,可是,一點兒用都沒有。對,您知道嗎?通過我個人這個事,再加上很多相同的事,我得出一個結論。」

  李斌良說:「什麼結論?」

  「李局長,您可別說我反動啊,我覺得,在碧山……也不只碧山,大概要天塌地陷了。」

  李斌良沒有正面回應,他只是說了一句:「魯銀,今後你不要再吸『筋』了。」魯銀嘆息一聲說:「謝謝李局長,我也是沒辦法呀,只要您能把我反映的問題解決了,把岳強發解決了,我立馬就把『筋』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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