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幾個人物

  次日上午，機場，多輛警車和高檔轎車列隊擺放在靠近機場大樓一邊，李斌良和高偉仁及二十多名全副武裝的巡特警嚴正佇立，向前眺望著。

  

  昨天接通知後，李斌良和高偉仁匆匆趕到市委會議室，參加的除公檢法司機關的主要領導，還有市委、市政府直屬的部委辦領導及城管等部門負責人。會議一開始，聶銳就宣布，省政法委副書記兼紀檢委副書記譚金玉同志明天到碧山視察，今天的會議，主要研究接待和安全保衛工作。

  會議後，武權又把李斌良、高偉仁找到辦公室進行具體部署。他指出，除了做好常規人身安全保衛之外，要控制上訪告狀人員，絕不能讓他們靠近譚書記。

  李斌良心裡很是牴觸，作為領導，不接觸群眾怎能知道群眾的心聲，怎麼做出正確決策呢？何況，譚書記是政法委副書記兼紀檢委副書記，更應該從上訪告狀中搜集信息，發現問題進行查處。可是，李斌良只把這些裝在心裡，沒有往外說，因為，他知道這是現在的常態，自己無法解決，說了只能惹大家不高興。

  說完這些後，武權又特別要求，李斌良和高偉仁一定要貼身護衛，確保不出事。之後又說，張華強分管治安，在警衛工作上經驗豐富，所以，要發揮其所長，還說，譚書記認識張華強，對其印象不錯，務必要張華強也在場。

  李斌良明白了，武權說這些話的主要目的，還是為了給張華強撐腰。李斌良覺得，這不是原則問題，就沒有提出異議。返回局內後，立刻召開了國保、經保、巡特警支隊及相關分局負責人的會議進行部署。總計集中抽調了二百四十多名警力參加了警衛工作。從機場直到市委大樓，再到市賓館，沿路都有警察站崗，警車開路，其居住的賓館，又設置了三層警衛。李斌良還特別囑咐了賓館的警衛人員，嚴禁閒雜人員靠近，特別是上訪告狀的，一旦發現，立即予以控制，採取果斷措施，絕不能造成不良影響。

  李斌良之所以在心有牴觸的情況下，做出如此嚴密的部署，是有原因的，而這個原因就在於要警衛的人——省政法委副書記兼紀檢委副書記譚金玉。對這個領導同志，李斌良是有所耳聞的。他雖然是省政法委和紀委的副書記，實際上卻和書記差不多，這一方面，因為他是副省級幹部，特別是在相當長一段時間裡，兩個委的書記一個缺位，一個患病在身，所以，都由他主持工作。據聞，他已經鐵定提拔。正因此，人們在稱呼他時，才省略了「副」字。兩副重擔壓在他一個人的肩上，足見其在本省的吃重地位。可是，李斌良對其來碧山視察格外重視還不止於此，因為他看人從來不完全取決於地位，他更看重的是人本身的品質和能力，而恰在這一點上，讓他對譚副書記格外尊重，儘管沒有見過這個人，可是，他對這位領導，有一種天然的親近感。

  這種親近感並非無緣無故，而是有一件非常重要的事，讓李斌良對這位領導有所認識，這件事，是李斌良從新聞媒體中獲知的，而且就發生在碧山。

  是兩年多前吧，譚副書記來荊原省任職不久，就來碧山視察，偶然發現了一件事：碧山市所屬的一個縣的煤炭局長，一邊代表國家政府管理著全縣煤礦，另一邊，自己當著私營煤礦的礦主，而且，其家開的是一個蘊藏巨量優質原煤的富礦。譚副書記掌握線索後，組織人進行調查很快就查清了事實，發現這個煤炭局長已經家財十幾億，是名副其實的「小官巨貪」。在這種情況下，譚副書記親自抓案件的查處，不但將煤炭局長撤職、雙開，移送檢察機關，還發現很多行賄受賄及瞞報礦難的罪行，於是，沒收全部財產，將其送進了監獄。這件事，當時引起全省震動並在全國產生很大反響，譚副書記也因此聲名鵲起。這，恐怕也是他迅速得到重用的原因之一。

  李斌良和很多人一樣，就在那次事件中，知道了這位領導，並對其產生了深深敬意。也正因此，他對這次的警衛工作由衷的重視，布置得非常嚴密。

  譚副書記這次來碧山視察，莫非又發現了什麼……

  李斌良心底忽然產生一絲幻想：如果是這樣的話，能不能和司法機關有關？如果和司法機關有關，能不能和公安機關有關？對，能不能和岳強發這個人有關，是不是像上次似的，把岳強發也送進監獄……

  想到這些，李斌良忍不住碰了一下身邊的高偉仁，小聲問他，譚副書記來碧山，是不是針對什麼目標？高偉仁笑了笑說不知道，不過，根據他的職務特點，光臨碧山，肯定不會沒有目的。

  那麼目的是什麼？李斌良又向一旁看去，看到了聶銳和幾個市領導，他們雖然偶爾互相說笑著，可是，不難感覺到身上透出的緊張不安。對，或許是他們中，誰有腐敗問題，被譚副書記掌握了線索，那會是誰呢……

  李斌良目光移動著，注意到兩個人，市委常委、政法委書記武權和張華強。他們兩個人的表情非但不像其他市領導那麼緊張，反而有說有笑地交談著。瞧，張華強的警服穿得比哪天都嚴整，露出的白襯衣格外引人注目。李斌良又想起，這樣的人，居然成了高級警官，居然也穿上了白警服，譚副書記知道不知道他的為人，能不能查一查他的事……對了，武權說過，譚副書記認識張華強，對他還印象不錯，這是什麼意思？難道，譚副書記能看中他這樣的人？不可能，譚副書記遠在省城，不了解他，他可能通過什麼途徑，巴結上了譚副書記，如果這樣的話，那……

  飛機的轟鳴聲打斷了李斌良的思緒，他抬眼望去，看到一架民航客機出現在機場上空並迅速降落，市領導們都變得嚴肅起來。李斌良趕快發出命令，要求全體警衛人員進入崗位和狀態。飛機越來越低，漸漸貼近地面，起落架探出，機輪漸漸著地，順著機場跑道向這邊駛來，速度迅速減慢，越來越慢，終於停下來。李斌良隨著市領導們向前奔去，負責警衛的特警們也奔向機下自己的位置列隊站好。片刻，舷梯搭好，艙門打開，有人走出來……哎，是古廳長？他怎麼也來了？繼而看到，古澤安讓著另一個中年男子，與其一前一後從機艙走出來，但是他們沒有往下走，而是分別站在機艙門的兩邊，恭候著身後的人……咦，那個中年男人是誰，瘦瘦的，文質彬彬的樣子……高偉仁的話音在李斌良耳旁響起：「唐書記也回來了。」

  原來是唐書記，碧山市的市委書記，他不是在中央黨校學習嗎？是學習結束了，還是為了陪譚副書記返回的？

  沒容李斌良想清楚，又一個人從機艙內走出來，從古廳長和唐書記恭敬的表情上，他立刻判斷，這個人就是譚副書記。

  初看譚副書記的樣子，李斌良有些失望，原來，他個子不高……豈止是不高，而是矮，儘管他努力挺拔身軀，可是，仍然比古澤安和唐書記矮上一截，看樣子，也就一米六幾，可以用五短身材來形容，穿著也很普通，裡邊是深灰色的中山裝，外罩一件淺灰色的毛料風衣，只有頭上的禮帽，才給人以領導人的形象……哎，你怎麼以貌取人哪？人不可貌相啊。李斌良責備著自己，繼續向梯子上方、機艙門口看去，看到緊隨著譚副書記、幾乎和他並肩走出來又一個男子，其外形和譚副書記形成鮮明反差，這個人也就四十出頭的樣子，高大帥氣，臉上掛著明朗的笑容。難道，他是譚副書記的秘書嗎？不像，從他走在譚副書記接近並肩的位置和從容不迫的表情上看，應該也是個領導幹部，瞧，二人走出機艙後，還互相推讓著誰走在前面，看樣子，他的地位不低於譚副書記，那他是誰？李斌良碰了一下身邊的高偉仁，高偉仁悄聲說：「矮一點兒的是譚副書記，挨著他的是宋總。」

  「宋總？」

  「華安集團的老總，宋國才。」

  華安集團，這可是有名的大型國企呀，原來，這個人就是它的老總，真是人不可貌相，太年輕了……華安集團是副部級，那麼，身為老總的他就是副省級了，和譚副書記平級，怪不得……

  還沒想清楚，譚副書記和宋總都扭過頭，讓著身後的一個人，這時李斌良才發現，又一矮個兒男子從二人身後冒出來，而且邊說邊笑地走在二人中間，這個人是誰，怎麼看上去有幾分熟悉？李斌良扭頭看向高偉仁，卻發現他眼睛發直地看著前面。李斌良忍不住問出聲來，走在譚副書記和宋總中間的矮個兒男子是誰。

  高偉仁不敢相信地說：「岳強發。」

  誰？這個人是誰？

  這個最後出現的小個子，就是自己心心念念的岳強發。是他，隨著他的走近，李斌良看清了他的面孔，只是，在網上的他身邊沒人對比，顯得個子挺高，現在才知道，原來是個矮個子。

  可是，他，岳強發怎麼會出現在這裡，還和譚副書記、宋總有說有笑的？他們是在飛機上邂逅，還是一起來的？他們為什麼又這麼親密……

  還沒容李斌良想清楚，譚副書記一行已經順著舷梯走下大半，聶銳帶著幾個市領導已經迎上前去。李斌良注意到，聶銳先跟譚副書記握手，熱情地說著什麼，然後同樣親熱地跟華安老總宋國才握手、寒暄，之後才是唐書記、古澤安，最後……

  最後就是岳強發了。李斌良注意到，聶銳似乎遲疑了一下，不想把手伸向岳強發，這時，譚副書記回過頭，好像是把岳強發介紹給了聶銳，聶銳立刻改變了態度，主動和岳強發緊緊握手，而岳強發的臉上出現一絲倨傲的表情。

  這……

  一行人在聶銳等市領導的陪伴下，走下舷梯。這時，高偉仁碰了一下李斌良，李斌良才醒悟過來，急忙大步向前，一個標準的舉手禮：「譚書記好，我是碧山市公安局局長李斌良，歡迎您到碧山視察。」

  譚副書記停下腳步，目光望向李斌良，其他人也停下腳步，看向李斌良。

  「啊……李斌良，聽說過，聽說過，好好，好好……」

  譚副書記和李斌良握手後，從他身邊走過，隨後，李斌良在聶銳的引導下，一一向宋總、唐書記、古廳長敬禮。宋總很是親熱，和李斌良緊緊握手，對他說，他是碧山人，從碧山出去的，他的父親還住在碧山，所以要常回來看看，希望李斌良多多照顧云云，李斌良一一答應。

  官場的禮節是很嚴格的，李斌良必須按照行政級別一一敬禮，因而，在宋總之後，李斌良才向本市的市委唐書記敬禮，唐書記像譚副書記一樣，透出不知是親切還是疏遠的目光，嘴上同樣說著好好走過去。之後，李斌良才把目光轉向古澤安，嘴上叫著古廳，舉起手臂。古澤安急忙把他的手按下，小聲說：「自己人，來這套幹什麼……這是岳總，強煤集團的總經理兼董事長，碧山的利稅大戶，名人，聽說過吧，岳總近來一直在北京，這次，是特意和譚書記一起回碧山的……」

  李斌良聽了這話腦袋嗡了一聲。看來，他們並不是在飛機上碰到的，而是一起來的，那麼，譚副書記和岳強發……

  古澤安的聲音在繼續：「岳總，這位就是你們碧山新來的公安局局長，李斌良，他可是我的好兄弟，今後多多關照啊！」「好說，好說。」岳強發露出倨傲的笑容，看著李斌良不動。

  難道，他在等自己敬禮嗎？休想，我堂堂的公安局局長，憑什麼給你敬禮？可是，不敬禮，如何應付眼前的局面？對，既然聶市長和他握手了，自己也只好如此吧，古澤安在旁看著，搞得太尷尬也不好。李斌良伸出手：「岳總好！」

  岳強發眼睛閃過一絲失望的光，是為沒有得到敬禮失望嗎？那你就失望下去吧，我永遠也不會向你敬禮的！岳強發和李斌良搭了搭手，李斌良感覺他的手有些涼。

  還好，高偉仁及時湊上來，搶上前分別和古澤安、岳強發握手打招呼。李斌良這才鬆了口氣，離開古澤安和岳強發，和高偉仁一起，坐進了自己的警車。當警車啟動的時候，李斌良從倒視鏡中看到了自己，忽然發現，自己的臉居然有了幾分碧山人的特徵，一臉灰黃，沒有任何表情，猶如鐵塊一般。高偉仁側臉看了一眼李斌良，發出一聲沉重的嘆息。

  很快，市委大樓到了，車隊停下來，李斌良和高偉仁第一時間下車，看到警衛力量已經到位，譚副書記、宋總、唐書記、古廳長及岳強發等人相繼下車，急忙迎上前去。這時，宋國才對譚副書記和唐書記說，他要去看望父親，所以就先不進市委了，過一會兒再聚。譚副書記答應。岳強發也對譚副書記說：「譚書記，我也有事，您是來視察的，我就不摻和了。」想不到譚副書記卻說：「這是什麼話，這怎麼是摻和呢？我來視察的一個重點就是煤礦的安全生產情況，要查一查併購以來，事故和傷亡是否減少了，有沒有瞞報的。你麾下那麼多煤礦，就一起聽聽會吧！」然後對唐書記說，「請岳總參加咱們的見面會，你沒想法吧？」唐書記趕忙說：「沒想法，沒想法，岳總，一起進去吧！」

  就這樣，省政法委副書記兼紀檢委副書記譚金玉和碧山市市委唐書記、市長聶銳及省公安廳副廳長古澤安、強煤集團董事長兼總經理岳強發以及其他市領導一行向市委大樓內走去，李斌良看得清楚，其他市領導紛紛靠近岳強發，現出討好、巴結的表情……

  宋國才要回家看望父親，這給李斌良增添了一個難題。因為他是副部級幹部，按規定是需要警衛的，可是，事前不知道他同行而來，來到後又要分開行動，所以李斌良和高偉仁研究後，臨時從市委的警衛中抽出幾人，又調集別的部分警力上來，隨宋國才行動。而李斌良和高偉仁也做了分工，李斌良負責譚副書記這邊，高偉仁則負責宋國才那邊。宋國才很是謙遜，再三和李斌良、高偉仁握手，說自己來給他們添了麻煩，不好意思云云。

  在高偉仁等警察的護衛下，宋國才離開了。李斌良鬆了口氣，他本想留到外邊親自率隊警衛，想不到聶銳從樓內走出來，說譚副書記點名要他進去參加見面會。二人向裡邊走的時候，李斌良忍不住問起岳強發和譚副書記一起回碧山是怎麼回事。聶銳沉重地嘆息一聲說，他也不知道怎麼回事，過後再說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