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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有內鬼 1. 恨與愛

2024-10-04 13:11:25 作者: 朱維堅

  碧山市公安局黨委會再次召開,第一個議題是如何處理巡特警支隊副支隊長曲直。李斌良提出這個議題後,會場一片沉默。

  李斌良已經對這個會議做了充分準備。在解決了楚安房場被強占的問題後,他並沒有作罷,而是要求魏忠成和刑偵支隊,加強對馬剛的抓捕。為了形成震懾,市公安局還對在逃的馬剛發出通緝令,李斌良還親自在碧山市電視台發表講話,介紹了楚安房場被占事件和處理經過,鄭重表態:今後,這種無法無天的事情,絕不許在碧山重演,勒令不法之徒痛改前非,否則嚴懲不貸。這些行動造成很大的社會轟動。而馬剛陷於躲藏逃避的狀態,想重占楚安的房場是不可能了。

  相對於內部矛盾,查處外部犯罪就顯得容易了,而如何處理公開違令的曲直和張華強就難的多了。先易後難。李斌良首先提出,如何處理曲直。

  李斌良提出問題後,沉默片刻,紀檢書記發言,他認為,曲直在現場毆打楚安,屬於執法作風問題,依照有關規定,擬做出停職檢查的處理。張華強很不滿意,立即提出反對意見,說什麼曲直如何有能力,巡特警支隊離不開他,批評教育就可以了。但是,李斌良在會前做了充分準備,張華強發言後,高偉仁立刻發言,支持紀檢書記的意見,之後,韓心臣、魏忠成也相繼表態支持,其他黨委成員亦隨之附和,形成了絕大多數,張華強也沒有辦法。

  接著,就涉及了張華強本人,他不但繞過局長李斌良,在武權的指揮下,阻止拆除違章建築,還在現場公開挑戰李斌良,這是嚴重問題,絕不能輕輕放下。

  李斌良對此也做了比較充分的準備,他首先和政委高偉仁進行了討論,高偉仁感到為難,指出:張華強違反李斌良的決定是受武權之命,以此處罰他似有不妥,他向李斌良挑戰,也只能是態度不當,公安黨委也無法拿他怎麼樣。李斌良聽了很氣憤,問高偉仁,難道就這樣了?那他今後總這樣自己這個局長還怎麼當?高偉仁也同情李斌良,覺得這確實是個問題,但是又覺得,張華強正處級,市管幹部,公安黨委無權對他做出處分決定。李斌良知道這一點,也覺得硬要對張華強進行組織處分有相當高的難度,因而提出,張華強雖然是市管幹部,可他是公安黨委的委員,要他在會上做個檢查,還是可以的。但是高偉仁仍然搖頭,覺得很難,還說,搞不好會當場鬧翻,那樣的話,效果反而不好。李斌良思考後,覺得高偉仁說得有道理,覺得和張華強還沒到翻臉的時候,決定還是以團結為重,提出,自己在黨委會上點一點這個現象,杜絕今後同類事件發生。高偉仁這才勉強贊成。

  在這種思想指導下,在曲直的問題研究完畢後,李斌良開始講話,他並沒有點出張華強的名字,而是就曲直的表現延伸開去,指出了組織紀律問題。他說,按照組織原則,在黨委內部決定問題時,是少數服從多數,可是,公安局是政府機關,實行行政首長負責制,自己是碧山市公安局的一局之長,碧山市公安局的所有工作,都由自己負責,自己做出的決定,下達的命令,就是最終決定,任何人都應無條件執行。曲直卻當著自己的面說,只服從直接領導的命令,而不服從局長的決定,是一種違反組織紀律的錯誤,性質是非常嚴重的。隨之,李斌良又闡述了公安局和政法委的關係,他說明,政法委確實是領導機關,公安局應對其尊重,但是,他們的領導是政治領導,是方針大計上的領導,不能干預具體案件,更不能撇開公安局局長,直接指揮民警執法。所以,今後任何人,也包括黨委成員、各位副局長,不得以此為藉口,自行其是,如果那樣,自己寧可不當這局長,也要和這種現象鬥爭到底。

  李斌良覺得,自己還是比較含蓄的,既沒點張華強的名字,也沒有說具體事件,是給他留了面子的。然而,李斌良話音剛落,張華強就炸了,把水杯猛地往會議桌上一蹾:「李局長,你有話直說,繞來繞去幹啥,不就是針對我的嗎?咋的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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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怒火又在胸膛燃起,自己已經盡最大努力克制,沒想到,張華強仍然這樣。他真想拍案而起,給予怒斥,可是,高偉仁在旁輕輕碰了碰他:「華強,你這是幹什麼,坐下,李局長不是沒點你名兒嗎?這是照顧你的威信,你咋能這樣呢?我看這樣吧,李局長說的事大家都知道,張局也把事挑開了,大家都發表一下意見,對李局長的講話表個態,是同意還是不同意?我是完全同意。我們公安黨委,特別是在座的各位,確實要增強組織紀律觀念,不能亂來。」

  聽著高偉仁的話,李斌良的心平靜了一些。是他勸自己採取這種態度的,而張華強的態度,實際是對他策略的否定,所以他必須站出來支持自己。還好,高偉仁發言後,紀檢書記也表了態,對張華強提出了含蓄的批評,之後,韓心臣和魏忠成也相繼表態贊同李斌良。韓心臣還說:「這事不怪李局生氣,大家想想,如果咱們是軍隊,在戰場上,發生這樣的事,那會是什麼後果?」魏忠成說:「是啊,要是在戰場上,就是違抗軍令,嚴重的,可以當場槍斃……」

  魏忠成的話一下捅了馬蜂窩,張華強猛地站起來:「老魏,你說啥?你再說一遍?斃了我?你斃吧,你可真是溜須不要命了!」魏忠成脾氣好:「哎,華強,你急什麼,我是舉個例子,誰說要槍斃你了。」高偉仁說:「是啊,華強,你和老魏多年的交情了,他還能說你啥嗎?」

  黨委成員們都開了口,一個接一個地勸張華強,同時也表態,贊同李斌良的意見,批評了張華強。當然,大家的口氣都很和緩,給足了張華強的面子,可是,張華強仍然一臉不快,大家發言結束後,他把杯子又是一蹾,說聲「我肚子疼」,就起身離席而去。

  真是太狂了。可是李斌良知道,自己暫時不能把他怎麼樣,只能控制憤怒。恰好這時手機響起,市長聶銳打來電話,要他去一趟。他就藉機宣布散會,前往市政府。

  聶銳看到李斌良走進來,臉上現出由衷的笑容,將辦公室的幾個幹部趕出去:「咱們的事等一會兒再嘮,你們先出去,我跟李局長有話說。」幾個幹部一邊向外走一邊和李斌良打招呼,眼神中透出一種特殊的笑意,好像是佩服、期盼,也流露出一種好奇和觀望。聶銳關上門,拉著李斌良的手臂和他並肩坐到沙發里:「斌良,你來了,我再忙也得放下來接待呀。對,從今往後,你就是我的好朋友,好兄弟,哎,我這可不是搞團團伙伙,是我認識了你這個人,你是個真正的警察,真正的公安局局長。對了斌良,不,你比我大,應該叫你大哥,那太庸俗了,還是叫你斌良吧,也不分誰大誰小了,今後,你就對我直呼其名,就叫聶銳……啊,有外人的時候,你可以叫市長,就咱倆的時候,我就叫你斌良,你就叫我聶銳,就這麼定了……」

  看來,聶市長是性情中人。李斌良覺得,通過這起事件,兩人的距離一下子拉近了,成了一種親密無間的關係。

  「斌良,你知道嗎?我現在才覺得自己像個市長了。我聽說,為了阻止拆除馬剛的違法建築,省公安廳的古副廳長都來碧山找你了?」李斌良說:「聶市長,你也知道了?」聶銳說:「斌良,你把我當成啥了,我畢竟是市長,也有自己的耳目。他來碧山沒通知我,是沒把我放在眼裡,我呢,雖然知道了,也故意沒出面接待他。斌良,你的壓力真的不輕啊!我找你來,就是表示一下這種感情,謝謝你呀,碧山人民還算有點兒福氣,來了個好公安局局長,我代表碧山人民感謝你!」

  李斌良被說得心裡熱乎乎的,為了阻止聶銳繼續往下說,他故意提起馬剛的事,問馬剛背後的強哥是誰。聶銳笑著說:「斌良,還跟我繞啥彎子,你要是還不知道強哥是誰,那就不是你了。」

  「岳強發?」

  聶銳說:「對,就是他,在碧山人民的心中,他比我這個市長好使。不過,那是過去了,今後,恐怕得變一變了。」李斌良說:「那,岳強發的後邊是誰?」

  聶銳說:「這還真不是一句話能說清的,他的背後不是一個人,是一批人,而且都是大權在握的人物。對,離咱們近的你已經知道了幾個,譬如,碧山市原公安局局長、現市委常委、政法委書記武權,碧山市前公安局局長,現省公安廳副廳長古澤安,都是。」李斌良說:「可是,我覺得,這兩個人還不足以能讓岳強發有如此大的能量吧,是不是還有比他們更高的權力人物,都有誰?」聶銳突然不語了,臉色也變得沉重起來。李斌良說:「聶市長,有什麼忌諱的嗎?」聶銳嘆息一聲:「那倒不是,我只是不想讓你有更大的壓力。」

  李斌良說:「沒關係,我有思想準備。再說,我今後免不了跟他過招兒,總得知道他的底細呀!」聶銳無奈地說:「這個……其實,我也不是十分了解,只知道,岳強髮結交得很廣,省委、省政府都有人,而且不止一個……」

  「你是說,有省委和省政府的領導?」

  聶銳又嘆息一聲:「如果不是省領導,他能這麼囂張嗎?對,還不只省里,他在中央的一些部委都有非常密切的朋友,甚至更高層也有關係……你說,咱倆是不是有點兒不知深淺了?斌良,都是因為我,讓你擔險了!」

  「聶市長,你可別自責,我不是因為你才這麼做的,作為碧山市公安局局長,遇上這種事,我沒有別的選擇。光天化日之下,公開強占別人財產都沒人管,成什麼了?這種事,公安機關不管,誰去管?」

  聶銳再次嘆息:「話是這麼說,可是,壓力撂在誰的身上,誰知道滋味。斌良,咱們嘮點兒知心話吧。我呀,其實是個普通農村孩子出身,靠著學習好,考上了大學,讀了研究生,參加工作後,一級級熬到了副處,算是命好吧,趕上了兩次公開招考幹部,我這人,啥都怕就是不怕考試,所以,就通過考試冒了出來,當上了碧山市的市長。所以,我這種人,不會搞拉幫結夥,巴結後台這種事,就想扎紮實實幹點兒事。可是,想這麼做人,真是難哪。你不知道,這兩年,我心裡非常苦悶,有時甚至想辭職,你說,想做個好幹部、干點兒好事,怎麼這麼難?碧山,也包括咱們省的政治生態和社會生態太惡劣了,讓我們這樣的人簡直沒有立錐之地……你這一來呀,也給了我很大鼓舞,我覺得找到了同類。聽說你們新來的廳長也不錯,他叫林蔭是吧?」

  李斌良說:「是,他是個非常優秀的領導幹部,不是他,我也不會來碧山當公安局局長。」

  「不用說,他在這件事上是支持你了?」

  「當然,如果我當時調動碧山的警力困難,省公安廳特警總隊已經在鄰縣待命了,可以隨時介入。」

  「是嗎?你這一說我又來勁兒了……不,斌良,岳強發的後台可是比廳長大得多,咱們還不能盲目樂觀——不說這個了,你有什麼需要我幫忙的沒有,儘管說,只要我能做到,一定盡全力。」

  李斌良一下子被聶銳的話觸動,他提起張華強的事,問聶銳該如何解決。想不到,聶銳聽了這話,臉色一下就暗下來,沉默片刻後說:「這可不好辦,張華強確實太過分了,可是,畢竟是武權讓他幹的,以此處分他,理由不夠充分,常委會上恐怕也通不過。再說,處分一個處級幹部,必須報告唐書記。」

  對聶銳的這個態度,李斌良是有思想準備的,可是,自己又不甘心。他問聶銳,就任他在局內搗亂?這樣下去,自己這個局長怎麼當?還說,自己只想讓他在黨委會內部認個錯,可他根本不接受,怎麼辦?聶銳說:「也是啊,有這麼個副手給你搗蛋,你真不好干,真得想個辦法……」

  可是,想什麼辦法呢?聶銳卻想不出來。李斌良的手機突然響起,他拿出來看了看,一個陌生的號碼,急忙放到耳邊:「您好……」

  電話里傳出一個爽朗的男聲:「是公安局李局長吧?」李斌良說:「我是李斌良,請問您有什麼事?」男聲說:「沒什麼事,就是表揚表揚你,你是好樣的,一個合格的公安局局長,敢碰硬,我代表碧山的老百姓對你表示感謝。你也跟聶銳說一聲,他也不錯,是個合格的市長。你們今後多發揮好作用,那碧山的老百姓就有福了。」李斌良說:「謝謝,請問您是哪位……」男聲說:「我是誰無所謂,你就記住,有人盯著你呢,給我好好干。好了,再見!」李斌良拿著手機,把電話內容跟聶銳說了。聶銳問:「聲音有沒有啥特點?」

  「聽上去不像年輕人,口氣還挺不見外的,對,口氣有點兒像領導幹部!」

  聶銳說:「能不能是程老啊?」

  「程老?」

  「對,從碧山出去的,早年當過碧山的公安局局長,後來當了省公安廳副廳長、廳長,後來又當上省政協副主席,退下來以後,又回了碧山。時常向市里提些建議和意見,資格老,年紀大,說深說淺大家都得聽著。」李斌良一聽,倒覺得真的可能是這個人。聶銳說:「不過,這個人平時可很少表揚誰,批評意見倒是不少提,他能表揚你,說明你打動了他,這可不容易呀!」李斌良說:「也表揚你了!」聶銳說:「那我太榮幸了。斌良,這個程老以後你得接觸接觸,他敢說敢為,沒準兒,真有用得著的時候。」李斌良把這個電話存了起來,註明,「可能是程老」,心想,既然當過公安局局長、公安廳廳長,還當過省領導,又是這樣的性格,抽空真該接觸接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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