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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10-04 12:58:43 作者: 朱維堅

  黎明時分,熟悉的城市輪廓在前面出現了,計程車迅速駛入本市。當公安局大樓出現在視野中的時候,李斌良已經熱淚盈眶。

  他嗚咽著給蔡局長打了電話,蔡局長啞著嗓子告訴他,他已經在此前收到胡學正的電話,正在調動警力,刑警大隊的人已經快到齊了,正在等著他歸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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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車駛近公安局大樓。李斌良看見,很多窗子燈火通明,再往大門前看,好幾個人影站在那裡,其中一人的白髮特別醒目。他看清了,有蔡局長,張副局長……還有刑警大隊的幾個中隊長們……

  當計程車停下時,李斌良已經泣不成聲了,他跳下車,撲向迎上來的蔡局長和張副局長,嗚嗚哭出聲來:「雷局長和熊大中他們……再也回不來了……雷局長是為了救我呀……」

  蔡局長拍著李斌良的後背,好一會兒才說出話來:「他,雷明他……是替我呀,我本來要去,他非爭著去不可呀……」說著也忍不住抽泣起來。

  他知道,雷明兌現了自己的承諾。

  張副局長也泣不成聲,但,他還能克制住自己,提醒二人:「快,進屋吧,情況緊急……大家還不知道怎麼回事呢……斌良,你忍著點,跟大家講講……」

  李斌良強忍悲痛,回身謝了計程車司機,付了車錢,向樓內走去。

  當李斌良走進刑警大隊會議室時,發現全隊弟兄都到齊了,人人表情嚴峻,顯然,他們已經意識到發生了特別嚴重的事情。

  此時,李斌良望著眼前的人,心潮如海,感到他們是那麼親切,這都是自己的弟兄,自己的親人,生死與共的親人,可他們還不知道昨天夜裡省城發生的一切……他不知道怎麼對他們講……路上,他心裡著急的是回來後如何布置搜捕紀雲龍,可此刻一開口眼淚卻水一樣湧出來:「弟兄們,雷副局長……犧牲了……熊大中……也犧牲了……」

  「啊……」

  所有人都站起來!

  李斌良再也忍不住,嗚嗚地哭起來,很多同志也哭了。哭了幾聲,他強忍著一下把哭聲吞了回去,大聲道:「不,不要哭了,不要哭,咱們還有重要的事情,咱們要給他們報仇……」

  他簡單地把有關情況講了一下,講到吳志深是內奸時,有好幾個弟兄說,他們早就知道他不是個好東西,也在背後議論過,覺得他貼李斌良太緊,很不正常,恐怕沒安好心,只因為李斌良太信任他,不好把自己的看法講給他……這使李斌良非常羞愧。

  他把殺手季寶子逃跑的情況講完,指出,他很可能來本市,要求各中隊立刻行動,注意檢查來本市的所有外地車輛和公眾場所。同時,蔡局長又調集了治安大隊、巡警大隊和城鎮派出所的全部警力,對鐵昆的所有場所產業進行徹底搜查。而出城所有路口都派出足夠警力設卡,嚴格盤查出城人員和車輛。

  人們迅速投入到工作中,會議室只剩下李斌良一個人,此時,他倒不知自己該做些什麼了,只是靜靜地坐在會議室里。這時,一個又尖又沙的女聲在門外響起:「哎呀,我來晚了……什麼事啊,還要我們來……」

  是高苹,別人已經行動了,她剛剛趕來。

  高苹闖進會議室,看到李斌良,稍稍驚訝了一下:「李教……啊,李大隊,您回來了,有什麼事啊……對不起,我來晚了……哎,寧靜來了沒有?你看,她也沒來吧!」

  李斌良被高苹的話提醒:是啊,寧靜怎麼到這時候還不來……

  就在這時,他的手機響了,電話里傳來寧靜的聲音:「是我,你到我家來一趟!」

  他著急地:「寧靜,你怎麼不到隊裡來呀?隊裡正在行動,你快來吧!」

  寧靜的聲音:「這……我去不了,我……有病了,你……能來我家一趟嗎?有點事跟你說……」

  李斌良:「到你家……這時候,你到底有什麼急事啊?不能在電話里說嗎?我也有急事……」

  片刻,「不能,我……我要跟你談談我們倆的事,最好你來一趟……你快來吧!」

  這……李斌良答應了一聲:「好,我這就去!」

  他關了手機,發現高苹饒有興趣地聽著,心中一陣反感。她在這方面是很有想像力的。他想了想,對她說:「寧靜說有急事讓我去她家一趟,你陪我去吧!」

  「哎呀,我可不去!」高苹急忙推辭:「你們倆的事,我在裡邊攙和啥呀?你快去吧,自己去……真的,寧靜那人不錯的,長得漂亮,性格也好,你們……」

  李斌良的火冒上來:「你想哪兒去了?」他粗魯地拉起她的胳膊:「走,你必須去,和我一起去!」

  高苹從來沒見過李斌良這種神情,被嚇住了,再沒掙扎,乖乖地跟著他向外走去。邊走邊說:「你看,這是為了啥呀,叫我去當燈泡哇……」

  經過值班室時,李斌良又特別對留下值班的一個弟兄說:「我們去寧靜家,她有急事找我!」

  來到寧靜家樓道門外時,天已經大亮。李斌良按了一下電子防盜門的門鈴,裡邊沒說話,只聽咯噔一聲輕響,門開了。

  李斌良覺得有點不對頭:寧靜是怎麼了?為什麼這時候非要來她家,還說要和自己談談兩人的事……這,不符合她的性格啊……有點不對頭……

  很快來到寧靜家門外,發現她家的門已經開了一道縫。

  李斌良下意識地把手伸向了腰間的槍柄,可高苹卻在旁用她那又尖又沙的嗓子叫起來:「寧靜,寧靜啊,李大隊看你來了,你看,他非讓我陪著不可,你可別有想法呀……」

  她說著拉開門走進屋子,李斌良想阻攔也來不及了,只好緊跟她後邊進入,他們一進屋,門就在身後關上了,李斌良知道不好,可沒等他回頭,後腦已經被堅硬的東西頂住:「別動,我這不是刀,是槍……你也別動……」

  這後一句是對高苹說的,她的後腦也被頂上了手槍,於是,她把要脫口而出的尖叫硬生生憋了回去。

  「把手舉起來,往前走,進客廳!」

  是季寶子,他怎麼上這兒來了……

  走進客廳,李斌良一眼看見,寧靜和兒子都被綁著雙手雙腳歪在沙發上,嘴裡還塞著毛巾。看到李斌良和高苹進來,她眼睛睜大了,悲哀、希望和絕望同時出現在她的眼睛裡。李斌良還注意到,寧靜沒有穿外衣,幾乎是赤身裸體,連乳罩和短褲也被扯破。

  這……李斌良明白髮生了什麼事。

  「乖乖坐下,坐到地下,手放到頭上!」

  李斌良只好照辦。這樣,季寶子——紀雲龍就從後邊轉到了前邊,他們面對面了。

  天已經亮了,這次看得更清楚了。雖然整過容,鼻子比從前高了,兩腮鼓了一些,眼睛比從前大了……可仔細看,仍然能辨出他從前的影子。瞧:那殘忍的笑容,冷酷的表情,不是和從前一樣嗎……對了,比較引人注目的是他門牙中的一顆假牙,比別的牙白一些。林平安是不是據此認出他的?

  紀雲龍盯著李斌良,把一支手槍插回懷中,又伸手把李斌良腰間的手槍拽出來。這樣,他手裡仍然是兩支槍,一支對著李斌良,另一支對著高苹。

  李斌良覺得嗓子發乾:「你要幹什麼……」

  「我要幹什麼你還猜不出嗎?」紀雲龍獰笑著:「對了,你應該先問我已經幹了什麼。我可以告訴你,我已經殺掉了魏民……你高興吧。我還要告訴你……」他後撤兩步到寧靜身邊,一支槍口在寧靜半裸的乳溝輕劃著名。「我已經品嘗了她的滋味,不知你嘗過沒有……真的,很不錯……對了,我得告訴你,我是怎麼知道你們的關係的,為什麼要這麼幹。聽好:我是聽餘一民說的,他說你喜歡他老婆,她是你心愛的人,用時髦的話說,是你的情人吧……既然是你的情人,我當然不能放過,當然要嘗一嘗……」

  這……難道是真的?他看看寧靜,她閉上了眼睛……看來,這是真的了……媽的餘一平,你不是人,該殺……

  怒火從胸中升起,他盯著紀雲龍:「你是個畜生!」

  「畜生?對,我就是畜生,好像不止一個人這麼叫過我。上學時有人這麼叫過我,都叫我揍得閉上了嘴,改口叫起了爺爺。這幾年也有人這麼叫我,都叫我殺了。現在,你又這麼叫,叫吧,叫不了幾聲了。是,我是畜生,我跟你不是一樣的人,可是,你想過沒有?咱倆是真有緣分哪。」他仍然對李斌良笑著:「李文良……不,你已經改名了……你看,咱倆多有緣,當年是同學,好得不可開交,打成一片,罵成一片……後來又都改了名,我當年的季寶子、季小龍成了現在的紀雲龍,你李文良成了李斌良。真的,咱倆真是太有緣了,瞧瞧,現在又有了共同的女人,你和我這個畜生有了共同的女人,你喜歡的女人還沒等自己干,先讓畜生幹了……」

  紀雲龍說著還輕輕親了寧靜一口。李斌良強忍著沒動。他看見,寧靜在紀雲龍親她的時候,眼睛痛苦地使勁閉了一下。

  李斌良幹著嗓子問:「你到底要幹什麼?如果你想和我算帳,那就找我,和她們沒關係,你放了她們,一切沖我來!」

  「那不可能,」紀雲龍說:「我找她們,也是為了跟你算帳,因為你喜歡她,我就折磨她,要她在你面前死去,讓你心裡痛苦,難受。我成功了,我用她把你引來,落入我的陷阱,我幹了你喜歡的女人,還要殺了你喜歡的女人,最後再殺死你……對了,你想知道她為什麼聽我的,打電話騙你來嗎?想知道我是怎麼進來的嗎?好,讓你死個明白……」

  季寶子扯掉寧靜嘴上的膠布,槍口抵著她的太陽穴:「說吧,我講人道,讓你們臨死前說個明白!」

  寧靜看著李斌良,臉上湧出羞愧之色:「我……也不知他怎麼進的樓道……我早晨起來,出去倒垃圾,他趁我進屋時,突然從後邊把我推進來……我不想給你打電話,可他……他要殺我兒子,我沒辦法……可是,我在電話里說……商量咱倆的事,你應該聽得出來……可你還是來了……」

  原來是這麼回事,可惜,自己當時心很亂,沒有仔細分析,否則,就不會處於這種危險的境地了。他看看寧靜的兒子,大概年紀小不懂事吧,手被綁著,嘴被堵著,卻沒太害怕,只是瞪著圓溜溜的眼睛看著眼前的一切。

  紀雲龍嘿嘿冷笑起來:「聽明白了吧,女人都是這樣,她可以豁出自己,豁出丈夫,豁出情人,可豁不出兒子……這不,她到底聽了我的,把你騙來送死……」

  「丁零零……」

  茶几上的電話突然響起。紀雲龍斜眼往前湊了一步又停住,槍指著李斌良道:「別動!」把一支手槍插入懷中,一把將電話線扯斷,然後又拔出槍,仍然是一支槍對著一個人,繼續說道:

  「姓李的,你不要抱幻想了,這電話救不了你,誰也救不了你……告訴你,我是個有帳必算的人,魏民讓秦榮和鐵昆他們除掉我,我就把他殺了……你呢?你他媽的在念書時就跟我作對,現在又把我整得無處藏身,我能饒過你嗎?不會,我從來沒有饒過任何跟我作對的人,威脅我的人……」

  這時,李斌良懷中的手機也叫起來。他剛要拿,被季寶子的槍口指住腦門:「別動,我來……」他掏出李斌良的手機:「討厭,老是打斷我們的興頭,反正你再也用不著了!」他使勁摔在地上,繼續對李斌良獰笑著,「不管你叫李文良還是叫李斌良,咱倆是天生的對頭,有你沒我,有我沒你,這就叫不共戴天,你死我活……現在,終於了結了,而且,我要讓你死得痛苦,看著你喜歡的人去死,然後再殺死你。只是……」他的目光轉到高苹臉上:「只是,還有人自願來陪死……」

  李斌良忽然感到自己的屁股濕了,這……向下瞥了一眼,原來是高苹嚇得尿出來,從褲子裡洇出,淌到地上,把自己也洇濕了。

  紀雲龍也發現了,對高苹怪樣地一笑:「哈,尿褲子了,我本來想再干你一次,讓你死前最後舒服一次,可你這模樣,真是看後背想犯罪,看正面想撤退……你看,你來湊這個熱鬧幹啥?把命都弄丟了,我只好先送你走了。可是,用什麼呢?不能用槍,不到萬不得已,不能用槍,那會驚動別人,還是用刀吧,你放心,很痛快,一刀捅進你的心窩,不用兩下,你就一伸腿完了……」

  紀雲龍說著把另一支手槍揣回懷中,騰出手來去拔刀,就在這時候,高苹像哨一樣尖叫起來,一邊在地上向後退去,一邊指著李斌良和寧靜尖叫著:「不——不要殺我,殺他們,殺他,他是刑警大隊長,是他要抓你,你殺他……」又指著李斌良和寧靜罵起來:「都是你們,都是你們,搞破鞋,不要臉,是你們害了我……」又對殺手:「求求你,你殺他倆吧,不要殺我……」

  聲音非常尖銳,尖銳得刺耳。紀雲龍皺起了眉頭:「媽的你閉嘴!」說著把刀從懷中拔出來……

  是時候了。

  李斌良一直在盯著紀雲龍的手,就在紀雲龍那把蒙古剔剛剛拔出來的時候,他猛地撲上去,抓住握刀的手腕……

  可是,紀雲龍的手中還有一支槍,因此,他並沒有驚慌,而是獰笑一聲:「怎麼,你想先死啊?好,我成全你……」

  紀雲龍說著,對著李斌良扣動了扳機。

  可是,只有撞針發出了咔嗒一聲響,並沒有子彈射出。

  這支手槍是李斌良的,他早就知道,子彈已經射光,也正因此,他才一直耐心等待著,當紀雲龍把另一支槍插入懷中,拔出刀來的時候,他騰地躍起,撲向紀雲龍。

  於是,兩人在客廳里打成一團。

  寧靜雙手雙腳被綁,雖然拼命掙扎,卻一時解不開,高苹卻只是抱頭尖叫,失去理智……只有李斌良和紀雲龍一對一地搏鬥。

  搏鬥中,李斌良深感紀雲龍力氣很大,胳膊就像鐵棍子一樣,但他也不示弱,兩人在地上滾來滾去,紀雲龍努力把手腕掙出,把刀尖對向李斌良,李斌良則握住他的手腕,不讓他得逞。

  但是,紀雲龍漸漸占了上風,他一使勁,把李斌良翻到身下,刀尖衝著李斌良刺下。

  李斌良抓住他的手腕,用力向上扳,但是漸漸支持不住。紀雲龍手臂猛一使勁,叫了聲:「嘿!」蒙古剔刺向李斌良的心窩。

  寧靜在旁邊看得清楚,口中發出一聲悲鳴,渾身也突然進發出一股強大的力量,猛地一掙,手臂上的布帶被掙鬆了,她拼力把手掙脫出來,雙腳蹦著沖向紀雲龍,兩隻手從後邊揪他的頭髮,接著又摳向他的眼睛……

  紀雲龍叫了一聲,一抬刀,猛地回手向後刺去。

  寧靜啊地一聲手捂住胸口,身子不由自主地向下倒去。

  紀雲龍大罵著,揮刀繼續向寧靜身上扎去。然而,手腕又被人死死地抓住了,他扭過頭,吃驚地發現是李斌良。

  「你……你沒有死……」

  李斌良感到季寶子的刀刺向自己,感到了胸口的震動,卻沒感到疼痛。因此,當季寶子的刀刺向寧靜的時候,他趁勢衝起,反撲上去。此時,他看到寧靜已經手捂著胸口倒在地上,鮮紅的血汩汩地湧出來,他豁出性命抓住季寶子手腕向後猛地一擰,只聽嘎巴一聲,季寶子慘叫一聲,手臂順從地背到了身後。

  原來,他的手臂被李斌良擰脫了環,巨大的疼痛使這個凶頑只好住手。

  接著,他身上的槍也都落到李斌良手裡。

  這時李斌良聽到,房門不知啥時被人擂鼓般砸響。李斌良用槍對著紀雲龍,扭臉對高苹大叫著:「快,快去開門……」

  可高苹仍然抱著腦袋尖叫著,說什麼也不去開門。

  終於,門轟地一聲被撞開,幾個刑警一擁而入,衝進客廳,領頭的正是胡學正。

  此時,李斌良再也顧不上別的了,把紀雲龍交給弟兄們,猛地撲向寧靜大叫起來:「寧靜,寧靜,寧靜……」

  寧靜臉色蒼白,在李斌良的臂彎中,一動不動,也不回答他的呼叫。

  另一邊,殺手紀雲龍已經被銬起,寧靜的兒子也被解開了綁縛,摔著跟頭撲向母親:「媽媽,媽呀……」

  孩子大哭起來,終於,寧靜的身子輕輕動了動,眼睛慢慢睜開,看看兒子,又看看李斌良,臉上出現一絲笑容,輕聲吐出一句:「我,把他……交給你了……咱們……有緣……無分,可……我能……遇到你,你還……活著,我就非常……滿足了……」

  外面,響起急促的警車聲和急救車聲。李斌良猛醒過來,雙手抱起寧靜向門外衝去,嘴裡大叫著:「寧靜,你要挺住,挺住……」

  此時,他已經感受不到外界的一切,他什麼也不顧忌了,淚水也肆無忌憚地飛出來,灑到她蒼白的臉上。

  他不停地呼叫著,呼叫著她的名字,然而卻清晰地感覺到,她的軀體在懷中漸漸冷卻……

  她那雙美麗而明亮的眼睛閉上了,永遠閉上了。

  李斌良感到,心中的一塊溫暖正在漸漸遠去,遠去,無法挽回,永遠地失去……

  黑夜退去

  迷霧無蹤

  天已黎明

  曙光

  驅走孩子的噩夢

  母親又露出笑容

  看

  朝霞正在醞釀

  將伴著太陽出生

  可有誰知道

  它為什麼

  是那樣的血紅

  血紅……

  血紅……

  尾聲

  這是李斌良從警以來第二次現場觀看死刑。

  死囚被押出後,他又走進囚室,確認囚室再無別人後才退出。

  監舍外面,他,紀雲龍……不,現在應該恢復他的真名了——季小龍被五花大綁著推上押解車。一個肩上扛著攝像機的年輕的民警,正把鏡頭對著他。

  這使李斌良恍若回到四年前,恍若覺得,那扛著攝像機的警察就是自己。

  季小龍看見李斌良,對著他笑了笑,露出一口白牙。

  看著這個殺手,這個曾經瘋狂一時的殺手,李斌良心中百感交集。除了痛恨和快意,心中也生出一種複雜的感情。

  季小龍被抓獲後,提出一個條件,非李斌良主審,他不說一個字。

  這個要求很容易得到滿足,因為李斌良也有同樣的想法。

  李斌良曾想著,見到他一定要痛打他一頓,以發泄心中的仇恨。可是,當他戴著手銬腳鐐出現在面前時,李斌良沒這麼做。

  果然,季小龍對李斌良毫不隱瞞,把自己幹過的和知道的都毫無保留地交代了。包括當年在魏民指使下,破壞寧市長的汽車,使之車毀人亡;包括當年殺死那位鎮長;當然也包括殺害毛滄海、林平安、吳軍、梅娣及刺傷胡學正等。

  除此之外,季小龍還殺了很多人,都是受僱於他人,或者是替人消滅商場上的對手,或者是除掉政治上的威脅。為此,他賺了很多錢。

  而且,他每幹完一件事,他都要錄在錄音帶上,把受誰僱傭、作案經過詳細敘述一遍,錄下來。而錄音帶就放在金嶺的家中。

  這些,成為審判更多人的證據。

  奇怪的是,在審訊的過程中,季小龍居然對李斌良沒有了仇視。他說:「我知道,我肯定會被槍斃,這回沒跑了。在這個世界上,我沒有任何親人,老太婆和二寶也讓我殺了……要說知近的,也只有你了。不管怎麼說,咱們當年還是同學,後來又打了這麼長時間的交道,讓你費了不少心,還把那個女的給……了,真對不起……對了,你一定要告訴我,我那一刀為什麼沒有扎死你,你的衣服裡邊穿了什麼?」

  李斌良告訴他,那是媽媽為他做的一個護胸,季小龍嘆口氣道:「你真是攤上一個好媽呀。要是我……」

  他低下頭不說話了。李斌良明白他話里的意思:如果我攤上個好媽,也不會幹出這些事,也不會落到今天這種下場!

  原來,母親擔心兒子受到殺手的傷害,把家中的鋼篩底剪下一塊,絮到坎肩里對著心口的部位。她下了不少工夫,用了三層鋼篩底,中間還絮了棉花。也就因此,季小龍那把鋒利的蒙古剔雖然刺入李斌良的衣服,終於失去了銳利。

  母親實現她的諾言,她幫助了兒子,救了兒子。

  可是,就在案子破獲不久,母親突然腦溢血去世。使他感到安慰的是,母親生前已經知道抓住了季寶子,知道她的坎肩救了兒子的生命。因此,她欣慰地離去了。

  公判會很快結束,季小龍被押上一輛敞篷汽車。李斌良跳上前面的警衛車,回過頭看著季小龍。魏民、鐵昆、秦榮、吳志深都已經死了。想到他們,李斌良仍痛恨不已:季小龍是殺手,可魏民、鐵昆、秦榮他們何嘗不是殺手,甚至是更大的殺手,他們對社會的危害更大。對了,省城惡戰後,秦榮槍傷被治癒,卻仍然死在醫院裡了。原來,他在醫院治傷期間,心臟病突然發作,命赴黃泉。

  這也是搞腐敗的一種報應吧!

  魏民的問題暴露後,對他的搜查收穫甚豐:存款已經超過千萬,而且,在南方的海濱城市還購置了豪華住宅……這些贓款沒收後,補發了全市教師和警察拖欠三年多的部分工資,剩餘部分,都救助了下崗職工。市政府還批准了公安局的請示,撥出專款,為他們購買了足夠的防刺背心。

  對鐵昆的搜查收穫更大,繳獲了三支手槍、兩支五連發獵槍,還搜出十幾把利刃,有蒙古剔,有軍刺……在鐵昆的車庫地下還挖出三具女屍,經過辨認,其中一具就是梅娣。當然,鐵昆的徒子徒孫們和一些包庇他的「領導」也去了該去的地方。搜查中還發現鐵昆的一個帳本,其中記載著他送禮清單,魏民的名字赫然列在其中,帳本中還記載,魏民從鐵昆的很多企業中領取可觀的紅利,其中也包括那個污染嚴重的造紙廠。

  鐵昆的產業多數被沒收。他的財產由檢察機關在繼續清理,鐵昆的滅亡不但沒有影響本市的經濟建設,相反,外地來本市投資的企業反而大增,本市的個體私營企業也得到快速發展。

  李斌良又想到戰友們,已經離去的戰友們:雷副局長、熊大中、寧靜……一張張面容出現在眼前。

  寧靜呢?她留下了一個兒子,李斌良不會忘記對她許下的諾言,他向法庭提出離婚的訴訟。在這個期間,他為寧靜的孩子辦了全托,有時抽空去看看他,或者星期天把他接出來玩一玩……然而,這怎麼代替他失去的母親和家庭呢?五歲的男孩子總是沉默著,失去了歡樂……

  高苹的精神有了問題,總是一驚一乍,有時,好好的正上著班,突然會尖叫起來,又哭又笑,後來被調出公安局。

  刑車駛進刑場。李斌良在車上看著圍觀的人群,看到有幾個人手中拿著鞭炮,跟著車跑,有一個年輕小伙子還對刑車喊著什麼……哎,那不是毛滄海的弟弟嗎?案件破獲後,他們給公安局和刑警大隊送去了錦旗和表揚信,還特別對自己表示了感謝。他們還揭發,是因為給魏民送了重金,才使毛滄河避免從重處理的……現在,他們一定是給仇人送行來了。想來,在圍觀的人群里,一定還有同樣的人……啊,那不是林平安的妻子、哥哥嗎……

  刑場。

  季小龍被全副武裝的警察推下車,走向死亡的地點。此時他的眼睛貪婪地四下望著,望天,望地,望著四處的景象……這一切馬上都不屬於他了。看來,還是活著好,活著真好啊,怪不得人人都想活。是啊,為了自己活著,已經有那麼多人死了,自己多活了四年,這回終於活到頭了……他望向周圍的人,看熱鬧的人都在遠處,看不清面孔,跟前只有警察……他的目光落到李斌良身上,他是個幸運的人,是個好人,……他開口了,衝著李斌良大叫著:「哥們兒,對不起了,讓我下輩子跟你一起干吧,再見了……」

  槍聲響了。

  李斌良沒有走近屍體,但是他知道,這回季寶子確實死了,再也不會復活了,自己的噩夢也永遠結束了。他看到,屍體倒臥的地方,法醫和幾個警察在忙碌著,胡學正、沈兵和幾個刑警大隊的弟兄也奔過去,那扛著攝像機的年輕警察也奔過去……

  刑場外邊,響起一陣鞭炮聲。

  胡學正和沈兵離開季寶子的屍體,走到李斌良跟前。胡學正低聲說:「他死了,真的死了!」

  沈兵補充說:「徹底死了!」

  對了,李斌良已經被提拔為分管刑偵的副局長,胡學正提拔為刑警大隊長,沈兵當上了中隊長。

  一切,終於結束了。李斌良舉目四望,只覺天高地闊,水遠山長。忽然,他對這世界,對生命感到一陣迷茫。

  幾句詩從他的心頭滑過:

  山長水遠,

  雲霧迷茫,

  我不知道,身在何方,

  啊,親人,你的身影,

  為何如此迷茫?

  你可聽到我的呼喚,

  快回到我的身旁,

  聽我向你傾述衷腸……

  中午時分,他回到辦公室。

  現在,他的辦公室已經換了,門上的標誌牌寫著「副局長」三個字。

  弟兄們都回家吃午飯了,辦公室里只有他一個人。他餓了,他也很疲勞,但他不想吃飯,不想到外面去吃飯,他想到一個溫暖的地方去,那裡,有一桌熱乎乎的飯菜在等著自己,有親人陪著自己。

  那個地方就是——家。

  可是,他已經沒有家,暫時也不想要家,否則,他對不起死去的寧靜,也對不起雷副局長、大熊……他們連生命都失去了,自己還有什麼權利享受家庭的幸福?他要懲罰自己,只有這樣,他的心才覺得好受一些……

  可是,此時他仍是這樣想家,想要一個溫暖的家。

  門被人輕輕敲響,他忽地站起來,走過去,然而,馬上又把腳步放慢。他知道,門外,已經永遠不會再有她的身影和那雙明亮的眼睛。

  他慢慢走向窗子,走到窗前,向外望去。

  外面,陽光燦爛,行人如梭,人們的臉上灑滿陽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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