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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10-04 12:57:47 作者: 朱維堅

  李斌良也睡不著。已經連續幾天沒好好睡一覺了,是應該按蔡局長說的那樣,好好休息一下,攢足勁跟他們干。然而,面臨如此局勢,他怎麼能睡得著?人躺到了床上,思想卻還在神遊。

  他現在考慮的是,隊裡有哪些人絕對可靠,以便挑選出來,執行這特殊的任務。想了好久,也只有吳志深、沈兵等……還有大熊,本來對他挺信任來著,可他和胡學正的關係比較特殊,這……再說吧……

  全隊好幾十號人,倒不是其他人不可靠,那就不符合「大多數是好的」原則了,而是此案太特殊,不能再出一點差錯,不能不考慮得更周密些,對人的要求也更嚴格些。秦榮主管刑偵部門多年,在刑警大隊根深蒂固,有著盤根錯節的關係,萬一用人不當,將會造成嚴重後果。……想來想去,只有找年輕一點的,他們終究接觸社會時間短一些,也受秦榮的影響小一些。就這麼想了好久,才劃定一個小小的圈子。

  只睡了四個多小時,李斌良就醒了,是手機鈴聲把他喚醒的,他睡眼惺忪地把手機放到耳邊:「哪位?」

  是女人的聲音:「李教導員,是我,你還記得吧,林平安是我丈夫!」

  當然記得。李斌良一下徹底醒來,急忙說:「記得,怎麼會不記得呢?有什麼事?」

  林平安妻子說:「我昨天找你一天了,按你留下的手機號碼打電話,可老是打不通……」

  李斌良有點著急:「啊,我出門了。請問您有什麼事?」

  林平安妻子:「你不是問我丈夫生前有沒有仇人嗎?我想起來了,那已經是好幾年前的事了,我丈夫的哥哥……對,你見過,在醫院裡,一條腿瘸,還少一顆門牙……那都是讓別人打的,打人的叫季寶子,可他已經被槍斃了……槍斃時,平安還去刑場看了,回來後還高興得喝了酒……要說仇人就是他了,因為平安為哥哥到處告狀,他還嚇唬過……哎,您聽著嗎?不知這對破案有用沒用……」

  已經不用細聽了,一切更明白了,肯定是林平安認出了季寶子,被季寶子發現滅了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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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放下電話,李斌良的臉色又嚴峻起來。

  新的一天開始了。

  自李斌良來後,刑警大隊已經形成習慣,每天早晨必開早會,有工作部署工作,沒工作就學習。今天也是如此,上班鈴一響,全體人員就集中到大隊會議室。李斌良走到會議室門外時,聽到裡邊正熱烈地議論什麼,好像還提到餘一平的名字,他就沒馬上進屋,站在門外注意地聽了聽。

  鐵忠得意的聲音傳出來:「……當然是真的,昨天夜裡市委研究的,咱們教導員提大隊長,還兼著教導員,餘一平來當副政委……」

  什麼?

  大熊的聲音:「我看你是吹,昨天夜裡開的常委會,你現在就知道了?」

  鐵忠得意的聲音:「你不信拉倒,我沒事編這個幹啥呀?」

  沈兵罵了句髒話:「這叫什麼事兒呢?市委夜裡研究幹部,天一亮全市就都知道了……哎,鐵忠,是你大哥說的吧……對了,這裡邊有沒有你大哥的作用,他可當著咱們市半拉家呀!」

  鐵忠沒聽出好歹,滿不在乎地說:「你別管我聽誰說的,反正事情是真的……」

  好像是驗證裡邊的話,李斌良聽到樓梯上有腳步聲,扭頭一看,一共四個人,前面的正是蔡局長和餘一平,後邊的兩個人一個是政工科長,另一個……

  李斌良心咯噔一聲,差點從嗓子眼跳出來。一霎時,其他三人從眼前消失了,他的目光只盯在這個人身上,盯在這個人的臉上。他黃黃的臉看上去若無其事……

  李斌良的呼吸急促起來……

  是他。秦副……秦榮。這個內奸,這個殺手的幫凶,這個腐敗分子,這個罪犯……

  極度的憤怒、仇恨從心頭升起,同時又伴合著一絲恐慌,一絲畏懼,一絲……

  奇怪,居然還有一絲內疚。真的,有內疚,就好像自己辦了什麼對不起他的事似的,好像辦了理虧的、辦了見不得人的事情似的……甚至,自己都有點不敢正視他的目光,可又特別想正視他的目光,看看他那目光里有些什麼……

  還好,蔡局長及時提醒了他:「斌良,你認識吧……對了,你們在政府辦是同事……現在,餘一平同志是咱們的副政委了,剛剛報到,急著投入工作,先來和你們刑警大隊見見面。」

  蔡局長的聲音很大,又用身體遮住了秦榮的目光,對李斌良使勁眨了幾下眼睛,李斌良這才清醒過來,控制住自己,把臉轉向餘一平。餘一平笑容滿面地伸出手來:「你好你好,老同事,今後要多多照應啊!」臉上露出掩飾不住的得意之色。

  雖說自己不想當副政委,可見由他來擔任這個職務,李斌良還是感到心裡酸溜溜的,嘴裡言不由衷地說著:「哪裡哪裡,您是局領導,今後還請多批評指教!」

  幾人向會議室走去。這時,李斌良已經能控制住自己,看一眼蔡局長,蔡局長又眨了一下眼睛。再看一眼秦榮,他正面無表情地向會議室里走去。

  走進會議室,大家都靜下來,看著幾位領導。

  鐵忠捅了一下沈兵:「怎麼樣,我沒說錯吧?瞧,來了!」

  沈兵鼻子哼了聲。

  政工科長先宣布了市委的決定。當他宣布李斌良任刑警大隊長兼教導員時,會議室響起熱烈的掌聲,大家臉上都綻開了笑容。當介紹到餘一平時,大家也用禮貌的掌聲表示歡迎。接著,餘一平站起來做了簡短的發言:「我對公安工作是門外漢,但,我一直嚮往公安工作,嚮往當一名警察,如今終於實現了這個理想。市委派我到公安局,是協助蔡局長抓隊伍建設的,而刑警大隊在整個公安隊伍中具有舉足輕重的作用,為此我決定,自己的工作就從刑警大隊開始,先搞調查研究,把隊伍的情況摸透。今後,希望大家有什麼問題及時向我反映,發現我有什麼缺點也及時提出,別把我當外人!」

  又是一陣禮貌的掌聲。蔡局長轉臉對李斌良低聲道:「這樣吧,先把會散了,大隊和中隊的領導留下,咱們專門開個會。」

  大家很快走出會議室,只剩下李斌良、吳志深、胡學正和幾個中隊長及幾位局領導。

  蔡局長神情嚴峻起來:「今天我到刑警大隊來有重要的事情:近一個時期,我市治安形勢雖然總體上是穩定的,刑警大隊的破案率也呈上升趨勢,但是,還有一些大要案沒破,比如那個殺手案件,到現在還沒有取得突破,使我局承受著沉重的壓力。而目前經濟案件又明顯增多,特別是詐騙案件上升。大家都知道,我市鋼鐵廠被騙七百多萬,導致企業停產,瀕臨倒閉。所以,我們要雙管齊下,經濟案件和刑事案件兩手抓,兩手都要硬,這也是我們公安機關為經濟建設服務職能的體現。為了加強領導力度,我跟幾位局領導串聯過了,決定從現在起,秦副局長集中精力抓經偵大隊的工作,重點攻鋼鐵廠詐騙案,盡最大努力抓住罪犯,追繳贓款,挽回損失。刑警大隊長兼教導員李斌良同志全力抓刑警大隊的工作,重點攻殺手案件,力爭在較短的時間內取得突破!」

  在蔡局長講話的時候,李斌良注意到,秦榮一聲不吭地坐著,黃臉上看不出什麼表情,好像露出一絲微笑,似乎對蔡局長的安排很滿意。這使李斌良的愧疚感更強了:是不是自己搞錯了?他能是內奸嗎?是那個殺手的幫凶嗎?萬一弄錯了,他是無辜的,自己可就太過分了……

  李斌良想著,又看看吳志深,他垂著頭,似乎也不敢看秦榮。真是人同此心哪!

  蔡局長說完話,轉臉對秦榮道:「秦局長,你說說吧!」

  秦榮依然很平靜,咳嗽一聲道:「我完全同意蔡局長的意見。經偵那邊壓力確實也很大,我這些日子工作部署上也有問題,把精力都投入到刑警大隊這邊了,主要是因為那起……那幾起殺手案。」他轉向李斌良,「斌良,今後這邊你就多操心了,到刑警大隊快十個月了吧,也鍛鍊得差不多了,我身體不太好,今後這邊就靠你了,有啥事該做主就做主,不用總請示我,直接請示蔡局長就行了!」說完還笑了笑。

  話說得很平靜,也合乎他的身份,似乎沒什麼可疑的地方,但李斌良注意到,他說話的嗓音有點啞,有點干,說到殺手案件時,還卡了卡殼。看來,他已經意識到了什麼。特別是他最後那句話:「今後這邊就靠你了,有啥事該做主就做主,不用總請示我,直接請示蔡局長就行了!」好像話裡有話……他是不是已經知道自己發現了他的問題……對,瞧他說完話的笑容,更不像平常。他平時難得笑,而且,這個笑看上去也很勉強,很難看,皮笑肉不笑的。

  蔡局長又問大夥:「大家還有什麼事沒有?有就提出來!」

  一陣冷場,幾個中隊長或搖頭或低頭,他們大概也感覺到了什麼。李斌良見秦榮又笑了笑,是沖胡學正的。胡學正也笑了,是冷笑,笑得毫不掩飾。蔡局長發現了:「胡學正,你有什麼事嗎?」

  胡學正聽到蔡局長的問話,不再笑了,卻猛然站起來,大聲道:「蔡局長,我有個請求,請局黨委也另行安排我的工作!」

  蔡局長盯著他:「什麼意思?」

  胡學正:「沒什麼意思。既然不信任我,懷疑我,還讓我在刑警大隊幹什麼?還不如調走,讓人家心淨!」

  這是胡學正嗎?完全不符合他平日的性格,今兒個他是怎麼了?大夥都愣住了,大熊更是有點摸不著頭腦,站起來拉他一把:「哎,胡隊,你怎麼了?說啥呢?!」

  誰都聽得出,胡學正這話是有指向的,這是挑戰,是公開對著幹。難得他還撐出一副有恃無恐的樣子,也不聽大熊的勸解,氣呼呼地瞪著李斌良……李斌良沒說什麼,吳志深卻忍不住了,躬著腰繃起臉:「你這話是什麼意思?誰不信任你了?」

  胡學正:「說誰誰知道!我不明白,我還是不是刑警大隊副大隊長,為什麼有些行動要瞞著我?昨天、前天、大前天,你們幹什麼去了?為什麼三天不跟隊裡聯繫,也沒人跟我說一聲?不跟我說可以,我官小,可為什麼秦副局長也不告訴?現在又把他調離,你們到底想怎麼樣?這已經不是第一次了……」

  話都挑開了,倒把李斌良和吳志深鬧得挺被動。是啊,如果他不是內奸,這些事還真不好解釋,甚至有點違反組織原則。最起碼,教導員和一個副大隊長離開,總得跟在家惟一的副大隊長打個招呼吧,不跟副大隊長打招呼,總該跟分管副局長打招呼吧……胡學正的語氣甚至有點打消了李斌良對他的懷疑。然而,這種感覺一閃即逝,因為秦榮那眼神已經說明,他們都不是善良之輩。

  胡學正顯然是反守為攻,可李斌良倒不知怎麼解釋才好,蔡局長一時也有點束手無策,誰也沒想到會出現這種局面。然而更想不到的是秦榮打破了這尷尬局面。他站起來拉住胡學正:「哎,學正,說些什麼呀,大家都是為了破案嘛。有些事就是要保密,我都沒想法你有什麼想法!你這人啥都好,就是心眼太小了,也不能怪他們,有些案子為什麼總是跑風漏氣?為什麼殺手總是走在咱們前面?不小心能行嗎?懷疑你?我把話挑明了,咱刑警大隊就是有內奸,我早晚要把他挖出來……對了,大家都擦亮眼睛,多個心眼,就是要懷疑,誰都可以懷疑,包括我。發現什麼疑點,一定要及時報告!」

  秦榮說得激動起來,而且理直氣壯,要是不知內情,真鬧不清他是怎樣的人。

  秦榮說著又把話轉回來:「不過呢,也不能亂懷疑自己的同志……學正,你別有想法,我相信你,我相信多數同志也相信你!」

  胡學正被秦榮一番話說得愣了一下,更委屈了,一梗脖子叫道:「對,我身正不怕影子歪,可我受不了這個。要看我是內奸,就把我抓起來!」說著把門一摔走出會議室。

  嘿,還來勁了。

  秦榮一拍大腿追出去:「你站住,你給我站住……」

  這是演戲,而且不能不承認,他們演得不錯,配合得很默契。

  可別人不知內情,都有點尷尬。秦榮和胡學正出去後,會議室又是一片寂靜。

  蔡局長對眼前的事視而不見,扭頭對李斌良:「你還有什麼事就布置吧,我們回去了……啊,一平,你還有事嗎?」

  餘一平有點不好意思地:「這……我就說幾句吧。大家知道了,市委派我來是協助蔡局長抓隊伍建設的,最近,地委又召開了政法隊伍建設工作會議,我們馬上要傳達貫徹落實,這個……剛才趕上了這一幕,不能不引起重視。我覺得,隊伍建設的關鍵是班子建設,而班子建設的核心是團結,可我們刑警大隊好像在這方面存在一點問題,李斌良同志剛剛就任大隊長,就發生這種事,這……當然,我可能是官僚主義,沒調查就發言,可提醒一點好像不為過,今後,可不能只陷在業務堆里,要加強思想政治工作,尤其要注意班子的團結。在這方面,主要領導要負起責任,要帶個好頭……當然,也不能因為發生點矛盾就說鬧不團結,可總要引以為戒吧……斌良,你說對不對?!」

  李斌良心裡直噁心。他明白,餘一平這麼做是有意的,他並不是真的關心什麼隊伍建設班子團結,而是要讓在座的隊裡幾位弟兄明白,他是局領導,自己要聽他的,媽的,小人!可心裡這麼想,表面還不得不裝出笑容:「對,對,余副政委說得對!」

  還好,蔡局長及時解了圍:「一平啊,我看,你今後有空兒就常到刑警大隊來,給他們上上課。這幫小子,成天就知道案子案子,打打殺殺的,一點政治意識也沒有。我老了,跟不上形勢,今後,這項工作你得抓起來,而且一定要抓出成效來,通過抓政治思想工作,多破案,破大案……哎,怎麼樣?咱們走吧,我把局裡的情況跟你先介紹一下……」

  餘一平這才跟蔡局長走出去。李斌良鬆了口氣。

  李斌良對幾個中隊長布置了一下工作:一、按照往年規律,頂多還有半個月,發案高峰就將來臨,各中隊趁這段時間把積案再梳理一下,能攻的儘量攻一攻;二、根據往年發案高峰的特點,各中隊結合責任區的治安實際,拿出一個有針對性的方案來,如何通過打擊壓住發案高峰。同時,給局裡的防範工作提出意見;三、要學習工作兩不誤。無特殊情況,每天的學習要堅持,警體訓練也要堅持。不過,這段時間太忙,大隊不集中了,以中隊為單位進行。四、一定要嚴格值班制度,保證二十四小時有人在崗,以便發生緊急案件能拉得出去。最後,他好像不怎麼在意似的說:「對了,大隊還得抽兩個人,搞搞那個殺手案。就抽兩個,一中隊的沈兵,三中隊的熊大中。最近這段時間,他們就和中隊脫鉤了,大隊統一安排工作!」

  散會。

  李斌良拽了一下吳志深,領著他回到自己的辦公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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