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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10-04 12:54:27
作者: 朱維堅
李斌良走進黨委會議室時,發現橢圓形會議桌四周坐滿了人,除全體黨委成員外,還有四個穿便衣的男子,這些人他都認識。對門而坐的,正是市長魏民和市委副書記、政法委書記劉新峰。看到兩個人,李斌良心裡泛起一股特殊的滋味。
冷不丁一看,魏市長和劉書記氣質很相像,但細看一下,又會發現很大不同。他們都四十多歲年紀,但劉新峰看上去稍年輕些,氣質深沉含蓄,還透出幾分書卷氣。李斌良和劉新峰接觸時間很短,他調來本市不久,李斌良就調離了市政府。不過他知道,這位副書記曾是自己不同期的大學校友,比自己早畢業一些年,還念了研究生,是從行署辦副主任的位置上調到本市的,先當副市長,後到市委任副書記,再後來又兼政法委書記。
市長魏民坐在劉新峰右邊,李斌良曾在他手下幹過較長一段時間。現在看,他好像比當年多了幾分文氣,眼睛上還架著金絲邊的眼鏡。與劉新峰相比,他更嚴肅一些,臉色也深一些,領導幹部的作派也更明顯一些。李斌良和他處的日子較長,知道他的一些歷史。聽說,他早年也當過警察,在公安局工作過,後來調到組織部、縣委辦幹了幾年,等再回公安局時,已經是局長了。再後來又當過法院院長,最後到市政府當上了副市長、常務副市長。就在李斌良調出市政府不久,他當上了市長。
對這兩個領導,李斌良都有一種特殊的感情。除了早就相識,共過事之外,還因為他調出政府辦與他們二人都有關係。當時,他離開政府辦是費了很大週摺的,儘管他不會來事,但他的工作能力尤其是寫作水平還是領導倚重的,要不是發生那件事,絕不會放他走。事情起因於他的一個業餘愛好——寫詩。他寫詩主要是自娛,沒事時自己讀一讀。問題出在有一回他寫完一首詩後沒及時收起來,放到桌子上被人發現了。
那首詩是他有一次回家探望母親後寫的,那天辦公室沒人,他便把夜裡失眠時的幾句記錄在紙上:
麥子黃了,
豆子黃了,
穀子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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豐收的期盼,
爬上父兄的臉頰,
爬上母親的白髮,
願兒子筆下的字跡,
化作豐收的信息,
向母親報答。
只是,一定——
不要用謊言,
欺騙我的母親。
那會使母親的期望被秋風吹走,
化作寒冬的雪花……
就是這首詩,被一個人看到了,傳到了一位市領導的耳朵里,使領導對他有了看法,說他思想意識不健康,對市政府工作不滿。
那個領導就是魏市長。
最初,李斌良對魏市長的印象還可以。他們雖是上下級,可那時魏民還是副市長,李斌良主要服務於寧市長,與他來往不多。在李斌良的印象中,魏副市長很有魄力,對下級要求很嚴,曾見過他在辦公室批評一個鄉鎮領導,口氣十分不客氣,對方被批得嗚嗚直哭。他在大會上講話也總是聲色俱厲的,人們都很怕他。
當年,李斌良那首詩所以引起魏市長的反感,是因為不久前他剛剛在電視裡做了一次講話,主要是談農業如何如何豐收的。播出後,有些風言風語,說什麼浮誇風,有些數字是吹出來的。他聽了很生氣,恰在這時看到了李斌良的詩,認為是針對自己來的,就發了脾氣,在一次會議上不指名地進行了批評。當時,李斌良心裡壓力很大,就跟寧市長說了。寧市長安慰他說:「別聽那套,有我呢!」因寧市長是市政府的一把手,有他在,魏副市長就是不滿也不能把他怎麼樣。可不幸的是,不久寧市長發生車禍,溘然離去,李斌良在政府辦的處境一下變得很艱難,原來就思動的心再也呆不下去了。
在他提出調離申請後,魏民已經升任市長,他堅決不同意李斌良調公安局。李斌良無奈之下,找到剛剛調來的常務副市長劉新峰,劉新峰看在校友的情分上,跟魏市長說了幾句好話,李斌良才得以實現自己的願望。
在座的另兩個男子是市領導的秘書。李斌良跟其中一人比較熟悉,當他與他眼睛對視時,他覺得心不由得跳了一下。此人年紀比李斌良大上一兩歲,長得板板正正,也戴著眼鏡,看上去比兩位書記還嚴肅。
他是魏市長的秘書、政府辦副主任、寧靜的丈夫餘一平。
餘一平是在李斌良之後調入政府辦的,與李斌良同事過半年多,還是在一個辦公室,對面桌,因此李斌良比較了解他。他剛調入時,材料寫不上去,沒少求自己幫忙,可現在,自己只是刑警大隊的教導員,人家則已經是市政府辦公室的副主任了,而且是正科級。不過,李斌良對他的印象並不好,他懷疑自己那首詩就是他拿給魏市長看的。因為,是他們兩人一個辦公室,沒有第三人,再加上其他的種種表現,使李斌良意識到這是個應該加以小心的人,和這樣的人在一起,有一種不安全感。這也是他調出政府辦的一個原因。
也正因此,李斌良和餘一平的目光對到一起時,心才快速地跳了幾下。那是一種複雜的感情,儘管看到他像看到蒼蠅一樣,李斌良還是客氣地向他點點頭。
在點頭的時候,李斌良眼前又閃過寧靜那美麗的面容:他這樣的人品,卻找了那麼好的妻子,寧靜怎麼會跟這樣的人生活在一起……
李斌良落座後,領導們的目光都望向他。蔡局長首先向李斌良一伸手,給領導們介紹道:「李斌良,刑警大隊教導員,隊長病了,現在由他主持全面工作。對了,他在政府辦工作過,兩位領導認識吧!」
李斌良隔著桌子向兩位領導笑著點點頭。令他感到尷尬的是,劉新峰書記主動站起來,隔著會議桌向他伸出手來,一邊緊緊同他握手還一邊對旁邊的人說:「你們都知道吧,這是我的小校友!不過,可能是一頭認識,我認識人家,人家不認識我。我調市政府沒幾天,人家就調走了,不知是跟我沒緣分還是對我有意見……怎麼樣,聽說幹得還可以?!」
「豈止可以?」蔡局長大聲道:「應該說非常出色,市政府出來的哪有差的……不愧是大學生,干哪行都是高手。到刑警大隊後,把很多新觀念、新方法帶了去,發揮了很大作用!」
「好哇!」劉書記聽了很是高興:「不愧是我的校友!上次我去省里辦事回大學一趟,好幾個教授還提起他呢,都說他在學校里就非常出色!」
聽了劉書記的話,李斌良感到心裡熱乎乎的,感到有點慚愧,一時不知說啥才好。
魏民市長也伸出手和李斌良握了一下,轉臉對劉新峰道:「這回就看你這小校友了。是騾子是馬拉出來遛遛,看他能不能把這兩起案件拿下來!」
劉新峰糾正了一句:「是三起,他本人還遭遇一起呢……斌良,給我們講講過程,聽說還挺驚險,跟驚險電影似的,你還來個鷂子翻身跳車動作?瞧,繃帶還沒拆呢……看來,你從秀才變成將軍了!」
劉書記的話使會議室的氣氛變得輕鬆起來。領導既然說了,李斌良只好從命,他三言兩語把經過說了一遍,儘管說得簡單,劉魏兩位領導仍然聽得入神。李斌良並沒有沖昏頭腦,他聽到了旁邊秦副局長的咳嗽聲,急忙儘快結束自己的話。
會議開始了,氣氛也從輕鬆一下嚴肅起來。一開始是匯報案情,這回秦副局長親自發言了。他打開記事本,將三起案情介紹了一遍,重點介紹了林平安被殺的案件。聲音雖然平淡,但時間、地點、現場、檢驗結論,都說得清清楚楚,用語精確而洗鍊,給人留下了深刻印象。秦副局長介紹完案情後,緊接著又把幾天來的工作情況介紹了一下。這回他說得較細,對如何開展調查如何走訪調查知情人,都用精確的數字進行了說明,使人感到,刑警大隊在他的領導下,做了大量工作。李斌良聽了,心裡不由得暗暗佩服。
秦副局長匯報完,該進行案情分析和下步工作安排了。這時,他又來了突然襲擊:「斌良,你來談吧!」
這又出乎李斌良意料。但已不容多想,領導們的目光都在望著自己,他沒再推辭,先匯報了屍體檢驗情況,特別指出作案的時間、兇器和刺中的部位,就此推斷是同一人作案。接著說:「這是三起特殊的兇殺案。併案偵查的理由是:三起案件作案手段相同,都是用刀,兩個死者都是被刀準確地刺中心臟。至於林平安身上其他刀傷和被搶走的錢物,只能是兇手欲蓋彌彰,想把我們引向岔路。說這三起案件特殊,一是兇手居然在這麼短的時間內連做三案,當然,其中一起可能是選錯了目標,他為什麼要這樣干?二是兩個被害人沒有任何聯繫。二人身份不同,一個是腰纏萬貫的企業家,一個是家境貧寒的普通推銷員。他們之間也素不相識,沒有任何來往。因此,兇手一連殺死這兩人令人難解。以上兩點使我們可以初步得出結論:兇手殺人,絕不是圖財。那麼,他為什麼殺人,或者是仇殺,或者……」李斌良停了停,「我的猜測可能大膽一些,他也有可能是為了滅口。這一點,林平安的雙目被刺似乎可以證明。三是從作案手段上看,兇手好像特別大膽,根本沒把公安機關放在眼裡,進一步說,他根本不怕我們。他好像有這個把握,我們破不了案,抓不住他。我擔心,在今後的一段時間裡,他可能還會作案。我建議,應該集中巡警和轄區派出所的警力,加大夜間巡邏的密度,一方面防範兇案發生,另一方面,也可及時發現罪犯,將其抓獲歸案。」
說開頭就停不住了,李斌良知道,自己的話有點出格了,果然,秦副局長又咳嗽起來,他只好不情願地把話停下來,也藉機注意一下大家的反應。還好,領導們都十分注意地聽著,特別是分管治安的雷副局長、分管基礎工作的張副局長及紀檢書記,都用鼓勵的目光望著自己。
雷副局長是個急性子,見李斌良停下來不說了,急得敲著桌子催促道:「說呀,怎麼不說了……」
李斌良很受鼓舞,瞥了一眼秦副局長,又繼續談下去:「我覺得,目前我們還沒掌握有價值的線索,很難對案情進行深入分析,更難做出準確的判斷。現在,我只能說,殺手是個成年人,年輕人很難有這樣的膽量和鎮定,且往往結夥作案,而這人獨往獨來,因此年紀不會很輕,但也不會很大,因為幹這種事還需要體能做保證,再說我也見過他的影子,雖然沒看清楚,但從他敏捷的動作上看,絕不會是老年人,我看,最大不會超過四十歲,極有可能是受過打擊的人員。關於案件的判斷,我只能說這些。目前,我們的工作重點應該在三個方面,一是圍繞受害人的社會關係進行排查。從作案動機上挖掘,注意發現其與誰結過怨,引發仇殺。二是從受害人活動規律上進行調查,看都接觸過哪些人,是否發現和掌握了某人的什麼秘密。如果真是這樣的話,那他掌握的秘密一定是非常重要,嚴重威脅兇手的安全,才導致被滅口。三是……」李斌良猶豫了一下:「我有一種感覺,兇手有可能是外地人,因為我們市近幾年從未發生過這類案件,兇手作案手段又這麼大膽,因此他有可能來自外地,甚至是被雇用的。所以,我們要排查一下旅店業,還有什麼洗浴中心、按摩場所,這些地方往往是藏污納垢之處……」
李斌良說到這裡停住了,因為他感到身邊的吳志深在扯自己的衣服。他的心一跳,意識到了什麼。是啊,自己的話有些敏感,因為說到的這些場所多在「黃色一條街」上,而市里對這一條街實行特殊保護政策,市領導、也包括在座的領導曾經專門指示過公安局少去干擾,認為那個地方為本市引資招商和經濟發展做出了貢獻。一條街的主人鐵昆更是威名赫赫,與一些市領導關係非同一般。他看看兩位市領導,見他們的表情沒什麼變化,就繼續下去:「查這些場所,主要是看他們近期是否接待過什麼可疑人。當然,這比較難,也容易引起這些行業場所的……的反感,可是,這些地方確實應該引起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