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信來信往 35
2024-10-04 12:52:41
作者： 薛濤
酒叔終於得到第一批客戶。酒叔用小貨車給他的客戶送茅台酒，送貨時間基本是在晚上。酒叔做事，喜歡月黑風高。他說他喜歡月黑風高，踏實、放心。谷哥看著酒叔壞笑，這聽起來跟殺人越貨的土匪是一樣的愛好。
無事做的時候，酒叔在租來的「酒窖」里喝自釀的茅台酒。他固執地認為，喝自己製造的茅台，踏實、放心，比喝茅台鎮製造的茅台酒踏實、放心。
酒叔喝酒，當然也要在夜晚。酒叔固執地認為，夜晚只知道睡覺的人都不懂生活。
酒叔喝酒的時候喜歡喊谷哥陪他。谷哥要是拒絕他就很生氣，像一個孩子站在樓下喊，不停地喊，把網小魚吵煩，把斑虎等所有的貓也吵煩，谷哥也就下樓陪他。固執成全他的夢想。他就是一個固執己見的孩子。谷哥無法拒絕一個固執己見的孩子，常常違心地陪他。
他不勸谷哥喝酒，只是把谷哥當成傾訴的對象。一個人喝悶酒的時候需要下酒菜，更需要一個聽眾。這個聽眾相當於另一盤下酒菜。谷哥就是另一盤下酒菜。
他也能吸引谷哥，那就是他闖蕩江湖的故事。問題是，他總是重複那兩個故事。重複到第三次的時候，兩個精彩的故事生生被他糟蹋成為乏味的故事。
「我開的貨車撞見鬼打牆，你知道嗎？」
「知道……」谷哥說。
「走半小時，我的車還在613公里處。」他興奮地說。
「再走半小時，你的車還在613公里處。」谷哥替他講。
「跟你嘮嗑真省勁！是這麼回事！我可不敢再走，就停在613公里處，躲在車裡睡著……」他神秘地看看外面的夜空，表情跟上次一摸一樣。
「第二天早上，你的貨車停在一片墳地。」谷哥說。
他一仰脖，把半杯茅台喝乾，然後吐出一口劣質酒的氣息，「對！你說嚇人不？」
「不嚇人。」谷哥說。
「你這熊孩子膽子真大。以後肯定有出息！」
其實，這個故事很嚇人。原本網小魚也一起聽故事，就是聽到這一節網小魚跑上樓去，不敢再聽。網小魚不聽，斑虎也不聽。斑虎不聽，普京還能繼續嗎？王寶強和007也隨後消失。最後只剩下兩個男人，外加幾個酒瓶子。
他並不覺得尷尬，「喝酒，讓女人和貓走開。正好……」
這是第一個故事。接著，是第二個故事。第二個故事還沒講，他先嘆一口氣，然後說……
「你對不起那個姑娘。」谷哥替他講開頭。
「知己啊！確實對不起那個姑娘……我自罰一杯，行不？」
「沒意見。」谷哥說。
他仰脖喝乾一杯，把空杯倒過來，給谷哥看，讓谷哥檢驗他的自罰狗不夠真誠。他果然喝得一滴不剩。谷哥點點頭。他又朝谷哥晃晃酒杯，示意谷哥再幫他倒酒。
「我原本是大家公子，現在成一個寡人，孤陋寡聞之人。寡人對不起那個姑娘……」通常喝到第三杯，他會自稱「寡人」。
「你有朋友。我是你朋友。」谷哥說。酒叔一說到寡人，總讓谷哥共鳴。谷哥覺得自己也是一個「寡人」，於是很想喝酒。
谷哥去拿酒杯，被他搶去，「你一個熊孩子喝啥酒啊？寡人像你這麼大時都沒碰酒呢。寡人都沒碰酒，你沒資格碰。懂嗎？」
谷哥只好作罷，眼巴巴瞧著茅台酒。對酒叔，谷哥願意讓著幾分。
「記住寡人的話，一定要娶自己最喜歡的姑娘。不管她去什麼地方，得把她找回來給你當媳婦。記住！告訴寡人，你記住沒有？記住沒有？」
谷哥趕緊說：「記住啦！記住啦！」
谷哥真不知道自己最喜歡的那個姑娘在哪裡。按酒叔的說法，她應該在別的地方。也就是說，這個姑娘不是網小魚。網小魚太近。
他卻指著樓上，「以後你要是不娶小魚，寡人瞧不起你。你就是騙子，你騙寡人。騙寡人罪該萬死！」
谷哥還沒表態，樓上狠狠扔下一個易拉罐瓶子。叮叮噹噹，很響亮，好像是一種警告。谷哥便壓低聲音，「酒叔，我非她不娶。你放心吧？」
其實網小魚在示意谷哥上樓，關於婚姻大事的內容她沒有聽到。
他好像一下子放下心，馬上推開幾個空瓶子，趴在桌上，很快就發出鼾聲。
第三次，酒叔講著講著大哭起來，「寡人不賭錢的話，她就不能跟寡人分手。也不怪她，怪寡人這副德行，怪寡人不堅決，沒把她找回來……寡人最恨的人是她爹。」
第五次，酒叔講著講著，突然問谷哥，「你騙寡人，罪該萬死。寡人要是騙人，該當何罪？」
谷哥說：「與我們同罪！」
他說：「那就算完蛋。」
谷哥問：「你騙過人？」
他盯著谷哥足足有一分鐘，然後問谷哥：「你知道茅台酒是哪製造的不？」
谷哥說：「不知道。」
他說：「茅台鎮製造的。假如我製造，就是騙人。」
谷哥沒明白，「就行它茅台鎮造茅台酒，不許別人造，這算什麼道理？」
他說：「我也不明白這算什麼道理。其實我造的茅台酒跟真的一個味兒。」
谷哥說：「你租房子給我的錢是真的，你就沒騙我。你賣的茅台酒跟茅台鎮的一個味兒，也沒騙人啊。要我說，你不算騙人。」
他說：「答應我，不說出去。」
他瞪大眼睛盯著谷哥足足十幾秒。谷哥沒有別的選擇，點頭答應他。
他感動直哭。他是一個固執的孩子，愛哭的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