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2024-10-04 12:51:00 作者: 薛濤

  早上,他們三個的情況各不相同。

  谷哥離富翁又近一步。谷哥想來想去,還是確信彩票能讓他過上好日子。不停地買,有信心地等,這是彩票站老闆善財的至理名言。谷哥只要格外攢下兩元錢,就乖乖交給彩票站。善財的架子大,只管跟那些老顧客打撲克、扯鹹淡,根本不搭理谷哥。善財不相信谷歌能中大獎,也不在乎谷哥那兩元錢。

  鼠輩比前一天更相信那個咒語的存在。反正也沒有別的事做,他要找遍所有的牆根,不信找不到那種紅腦袋的蛐蛐。一旦找到那個蛐蛐,掌握咒語,弄死谷哥比捏死一隻螞蟻還簡單。到時候挨欺負的就不是他鼠輩。

  假如晴天,最先出來迎接太陽的是網小魚。

  網小魚出來的時候,斜對過那條小街還沒人上班呢。伊美理髮店睡著,潔你洗衣店睡著。小北手機修理的店門打開一道縫,老闆探出頭張望一下,又縮回去接著睡覺。他夢見有人敲門,以為有生意做。他的生意一直不好,盼敲門比谷哥盼中獎都急。只有金蟾蜍網吧閃著紅燈,像一個熬夜的人,眨著充滿紅血絲的眼睛。都睡著,只有金蟾蜍網吧醒著。

  網小魚喜歡曬太陽。要是沒有別的事,她一曬就是一上午。至少有三天,她連吃飯都是蹲在陽光下面。

  網小魚一出來,斑虎也出來。

  這一年的取暖,網小魚除了靠太陽,再就是靠斑虎。斑虎身手敏捷,幾下就跳上陽台,拱起身子,做一個很到位的伸展動作。這是斑虎每天必做的早操。陽台上多一攤雪白的鳥糞。這是斑虎的新發現。這說明昨晚有一隻鳥在這裡停留過。半夜,它還嘰嘰咕咕叫過幾聲,搞得斑虎一夜沒睡踏實。斑虎湊上去聞聞,抬起頭望著樓頂的天空。斑虎希望找到那隻鳥的蹤影。天空中只有初升的太陽,它像一個圓形的電熱器,烘烤初秋的舊城區。

  斑虎伸出左手洗臉,網小魚在深呼吸。

  這是網小魚每天必做的早操。

  記住全網最快小説站𝙗𝙖𝙣𝙭𝙞𝙖𝙗𝙖.𝙘𝙤𝙢

  在她更小的時候,她住在另外一個地方。天空和大地在那裡都到盡頭。在天空和大地的盡頭形成一條交界線,太陽每天就從那條線下面露出頭,再一點一點躍到上面。它是天和地的界線。它很長,遠遠看去就是一條漂亮的弧線,這條弧線斷斷續續,被遠方的幾片林子截成幾段。

  網小魚擔心這條線也模糊,也丟掉,便經常閉上眼睛,朝著太陽升起的地方,讓那條線慢慢浮現,反覆幾次,它就能牢固幾天。網小魚把這個叫做記憶力訓練。

  谷哥見多識廣。他告訴網小魚,「這條線叫地平線。」

  地平線第715次(或者718次)在網小魚的眼前浮現。它的浮現有一個過程。開始有點模糊,這時候不能慌,必須若無其事地眨眨眼,它就清晰。今天地平線最清晰,還有一個白色的飛行物慢慢划過,身後留下一縷白煙。大概是一架噴氣飛機。網小魚閉上眼睛,保持地平線的清晰度。網小魚一直在尋找地平線。

  「天和地還能有交界嗎?簡直是胡說」鼠輩對谷哥的說法不屑一顧。

  鼠輩就是看不慣谷哥對網小魚的好。就為地平線的有無,谷哥和鼠輩丁丁當當追打一下午。網小魚拉也拉不開,由著他倆打下去。

  網小魚相信那條地平線,它是網小魚對家僅存的一點記憶。那年春節,奶奶領著網小魚從小鎮的車站出發,坐十個小時的火車來這個城市投奔一個遠親。網小魚跟奶奶在一條大街的十字路口走散。她沒離開這個城市,她頑固地等奶奶。奶奶一定還在找她,她不離開這裡才能找到奶奶,找到奶奶才能回家。

  網小魚跟谷哥和鼠輩說過,她家好找,就在地平線的西側。

  谷哥說好找好找,不用著急去找,找到就不自由,不自由就不漂亮。

  鼠輩輕蔑地盯谷哥一眼。這算什麼歪理邪說呢?谷哥開始討好女孩子,這不是好兆頭。

  谷哥和鼠輩不曬太陽。早上,他倆總要找個理由鬧一鬧。鼠輩連打三個呵欠,谷哥認為太多,要鬧。谷哥夢見獎券中三等獎,鼠輩一定嘲笑一番。要是谷哥夢見一等獎,那就是厚顏無恥,鬧得更凶。

  鼠輩說:「你沒有富翁的氣質,不如瘸龍。」

  谷哥指著鼠輩,「大富翁都化妝成我這樣,比爾.蓋茨也是這樣。我告訴你,瘸龍過的好日子,我們將來也能過上。我不服他!」

  鼠輩冷笑一聲,看著谷哥。鼠輩不大相信谷哥,他甚至想去投奔瘸龍。瘸龍的來歷很神秘,據說是從北邊過來的。他一出現便搶走谷哥的地盤,日子過得有聲有色,把谷哥逼上絕路。

  谷哥最忌諱跟瘸龍做比較,那傢伙根本不是一個檔次。谷哥開始對面的叛徒。追打時,鼠輩的身手敏捷一些,這更適合逃跑。谷哥把鼠輩逼到陽台上的角落,鼠輩要想活命只能跳樓。十層樓跳下去,只有一死。

  鼠輩說:「再逼我我念咒語。後果自負!」

  谷哥說:「念吧。你把自己當唐僧,把我當孫悟空。」

  鼠輩就念到:「@#¥%……!@#¥*&……」

  谷哥無所謂地邁起左腳,又向前逼近一步。谷哥運氣最差的就是這隻左腳,假如他邁的是右腳,事情就是另外一個結局。有一個香蕉皮專門等著谷哥的左腳呢。半個小時前斑虎叼著它走一圈,就把它「布置」在那裡。現在,谷哥邁開左腳準備再逼近一步。這樣,鼠輩上半身幾乎在陽台外面。鼠輩沒別的辦法,加緊念咒語:「@#¥@&*%¥#……」

  谷哥肆無忌憚放下左腳。一點懸念都沒有:谷哥趴下。鼠輩第一次看到咒語的勝利。

  谷哥爬起來,說:「偶然,純屬偶然。」

  谷哥和鼠輩打架,沒有網小魚的事。網小魚越勸,鬧得越凶,這兩個男孩總也長不大。網小魚無所事事,只管曬太陽。這樣,陽台上只剩下一個女孩和一隻貓。女孩和貓閉著眼睛,接收秋天陽光的恩惠。

  怎麼知道是秋天的陽光呢?

  這個陽台在十層樓的最頂層。朝東邊看,城外那片林子黃燦燦的。網小魚很早就去過那片林子,一色的大楊樹。那天輪到網小魚出去找吃的,她在城裡沒有收穫,便出城走進那片林子。恰好林子裡有一片蘑菇等著她呢。她只能帶回去十幾塊。生火烤著吃,很像牛肉的味道,沒吃夠。第二天領著鼠輩和谷哥再來,那些蘑菇卻不在。谷哥白白準備一個大筐。那時候應該是夏天,不然林子裡怎麼會有蘑菇呢。林子裡還有幾種花,很鮮艷。應該是夏天,不然怎麼能有花開呢。

  昨天傍晚,一個V形的雁陣往南飛。三十六隻大雁特意避開西天的曛紅,貼著城區東邊從那片黃燦燦的林子上空掠過。葉子黃,雁南飛,這是秋天的跡象。那個情景讓網小魚興奮了很長時間。

  谷哥前半夜卻連聲嘆氣。秋天來,冬天近。冬天,不是美麗的季節。


關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