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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10-04 12:46:33 作者: 映川

  十六歲的少年楊保紅給我講了一個十年前的故事——

  我六歲以後就沒照過鏡子。家裡的大立櫃嵌有一面大大的鏡子,每經過它我都側臉跑過,我不敢看。知道為什麼嗎?我怕看見弟弟。我有過一個的弟弟,我們是雙胞胎,一個看另一個就像照鏡子。

  那天天氣很好,黃昏時分天邊有橙紅色的雲彩,暖風帶來陣陣河水的潮氣。吃過晚飯,爸媽到後院擔水澆菜去了。我拉著弟弟的手溜上大街,我們每人手裡抓著一隻粉紅的塑膠袋,朝著河邊的方向飛奔,塑膠袋被風灌滿,乎乎響,我們揚高手臂當作是放風箏。

  坡月河裡有我們都很喜歡吃的綠澡螺,那螺肉煮出來的稀飯是碧綠色的,清甜可口。平時是爸爸陪我們一起去撈螺,那天是我帶著弟弟去撈螺。

  我們踏入黃昏水汽蒸騰的坡月河,冰涼的河水把我們的短褲浸透了。弟弟發出快樂的笑聲,他對我說,哥,我在河裡尿了。我後悔剛出門的時候尿過了,我使勁擠出幾滴,對著弟弟笑,哥也尿了。

  淺水裡的螺已經被人撿得不剩多少,我們漸漸往河中間去。我們把臉浸到清涼的水裡去撿,比誰能憋更長的一口氣。在水裡什麼都看得清清楚楚,綠藻螺貼在石頭上,輕輕一拔就掉下來。小拇指大的魚仔以為我是要抓它們,沒頭沒腦地四處游竄。

  撿著撿著,我從水裡抬起頭的時候發現弟弟不見了。我喊他的名字,岸邊的山也幫我喊,沒有人應我。

  我想弟弟一定是被水沒了。河邊有三個大人。我扔下手中裝螺的小袋子,哭喊著朝他們跑去,河底的鵝卵石硌得我眼淚飛濺。我跟他們說,我弟弟不見了。

  張業民泡在河裡洗澡,一身的肥皂泡沫。他說,不見就不見了,你老娘有本事一口氣生兩個男仔,就有本事再多生一個,你喊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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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轉向韋守德。

  韋守德說,他是不是回家了?

  我說,沒有,他回家一定會告訴我的。

  韋守德不再搭理我,背著手沿著河邊散步去了。

  老槓是來河邊挑水的,我扯住他的桶繩說,槓叔,我弟弟不見了,你幫我找找吧。

  老槓說,我還沒吃晚飯,等水洗米呢,你趕快回家叫大人,這天都黑了。

  是啊,天都黑了,我找不到一個願意幫忙的人。我只會哭,一路哭回家去。

  弟弟兩天後在下游被發現了,他的身體比原來腫大了一倍。爸爸用一張大毛巾把他包回家,放在他平時睡的床上。媽媽坐在床邊哭暈了好幾次,她有一次醒來,看到我站在身邊突然抱住我笑著說,你是弟弟?你不是弟弟。你是還是不是?……

  我只會哭,我和媽媽一起哭。

  儘管那個時候只有六歲,我永遠不會忘記這三個人,張業民,韋守德,老槓。十年來,我從來沒有和任何人,包括父母說起他們與弟弟死之間的聯繫。我的守口如瓶使這三個人坦然了,使他們輕而易舉遺忘了。他們輕視了一個六歲孩子的記憶。

  我等了很多年,終於等到我長得足夠高,手裡拿著棍子可以給他們狠狠一擊。

  那天晚上,張業民打完麻將,出了診所,我在他拐進水街的時候在後面給了他一棍子。我敲得不是特別用力,可張業民一下子仆倒在地上一動不動。我以為他死了,我不知怎麼突然覺得很害怕,我嚇得腿都快站不穩了。我恨他們,但我沒想過要他們死,所以把棍子藏好後,我趕緊去叫張業民的家人來救他。

  不久,韋守德和老槓先後遭人悶棍,我好奇怪,是有人在幫我,還是他們另有仇人?按原計劃我是要給他們都來這麼一棍子的,可我給張業民的樣子嚇壞了,不敢對其他兩個人下手。為此,我還到河邊跟弟弟道歉,希望他能原諒我這個膽小如鼠的哥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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