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4-10-04 12:43:17 作者: 映川

  我有三個哥哥。這三個哥哥找工作討老婆每一分錢都是從家裡討要的,父親只是個民辦老師,累得發慌的時候喜歡對著祖宗的牌位嘮叨,當年忍一忍就好了,忍一忍少一個,少一個我可以多活十年。我最不喜歡聽話,如果要忍我是最有可能被忍掉的,沒有前面的老二老三,後面的老四更沒影了。

  有一次要過中秋了,鄰居差小孩到我家裡來討債。債是老三討老婆時欠下的。小孩說,我媽等錢買月餅,如果你們不還錢我們家就沒有月餅吃了。小孩子很怕沒有月餅吃,討要的聲音里充滿了怨恨和威脅。父親討好地蹲到孩子跟前說,我等會把錢給你媽送去。小孩說,你現在就給。父親的尊嚴全給這個小孩毀了,他臉色灰敗,躥進房間把門關上了。

  我把小孩勸走,敲父親的門說,走了。父親長嘆一聲說,一群討債鬼,早知道一個也不要。父親嘴裡的討債鬼指的不是上門討債的人,而是我們幾兄弟。憋了很多年的話,我再也忍不住對著門縫吐,爸,你這輩子做的最對的一件事就是把我造出來,如果把我忍掉了,以後誰能讓你和媽有一個快樂的晚年,讓你天天有酒喝,天天有肉吃?誰能讓你坐火車坐飛機……

  房門砰地推開了,差點把我推倒,父親一臉驚慌,我的話起了作用。父親卻說,快,下雨了,趕快把穀子收回屋。父親抓起掃帚,我抓起簸箕,一前一後沖向屋後的曬坪。眼前的穀子當然比多年以後飄渺的憧憬更實在,我的豪言壯語就這樣輕而易舉地被一次秋雨給衝掉了。

  

  高中畢業我沒考上任何一所學校,父親苦著臉問我,大志,你還想不想復讀一年?我說,不想,花費這筆錢你還不如替我找份工作呢。

  父親捉了五隻肥大的項雞送到附近林場場長的家裡,林場場長是我的一個遠房親戚,親戚情份加上五隻肥大項雞的份量給我謀到了一份護林員的工作,主要職責是不讓人偷伐樹木和消除林區安全隱患。

  我很快愛上這份工作。那時候的林場多是天然林,林木豐茂。老護林員帶我認識各種樹種和能賣錢的草藥。為了能認識更多的草藥我特地借了一本《本草綱目》來讀,這一讀才發現滿山都是寶呀。不過,收購站只收一些很大眾的草藥,如雞血藤、金櫻子、舒筋藤等。長在腐樹上的野香菇野木耳也能賣個好價錢。

  那時候我血氣方剛,想得最多的卻不是女人,而是錢,都說夢到蛇是發財的徵兆,我在睡覺前會想上一會蛇。

  我絞盡腦汁想賺錢的路子。草藥、野香菇、野木耳等土特產是一條來錢的路子,我找到另一個路子是賣鳥。林場有規定要保護野生動物,但那時候管理不太嚴格,天遠地遠的也管不了那麼多。蠟嘴雀、繡眼雀、畫眉、相思鳥的價格都不錯,一隻幾兩重的鳥價錢抵得上幾隻小母雞呢。

  林場大都在鄉下,有些地方還不通車。我與縣城的一家供銷社搭上線,以稍低於零售價的價錢買進米酒、鹽巴、糖、餅乾等山里人需要的日用品。我挑擔子進山,把貨買給林場附近的村民。村民們和我熟了有什麼需要的東西會托我下一次帶來。一斤米酒挑進山只能賺8分錢,我為了這8分錢可以走一天的路,想著錢,我一點也不覺得累。反正那力氣是身上生出來的,今天用完了明天又會生回來。

  村民每家牆上都掛有獸皮,這些東西可能是進山打的,也可能是進林場打的。我到張三的家,我說,張三,你前兩天進林場打獵了?張三說,沒有。我說,你家後院晾的那張狐皮是哪來的?張三說,這畜牲跑到我家柴房裡偷雞,我把它崩了。我說,以前就黃鼠狼偷雞,現在連狐狸都下山偷雞了。張三說,大志,都是熟人了,皮子便宜買給你,給我二十斤米酒。我說,十五斤。張三說,15斤就15斤吧,分五次給我送來,不然放在家裡我幾天就喝乾了。

  我把這張狐皮拿到外面賣掉,那價錢可以買幾百斤的米酒。

  凡是能賺錢的活我都干,我不讓有一分能賺的錢從身邊溜走。

  大家取笑我說,大志賺不少錢了,怎麼還不娶老婆?我說,娶老婆幹什麼?我喜歡摟著錢睡覺。

  天然林林場和原始森林連成一片,往這些地方走路更艱險,但收穫更大。有個叫那比的小村子,搭乘拖拉機到最近的山腳下,還要往裡走二十幾里路,從早上要走到天黑,一路上都是樹林。我隔一段時間就要往那比村去,那裡的村民經常獵到麝,麝香留給我上門收購。

  那天我穿越林區,朝那比村前進。走了大半的路,腳上一隻膠鞋斷成兩截。這隻膠鞋早就千瘡百孔,我補了又補將就著穿,沒想到它這會發脾氣徹底罷工了。我坐到一棵樹下,把鞋帶扯出來,想把鞋子連到一塊,還有十來里的路要走呢。弄了半天,怎麼也綴不到一塊,我惱了,把兩截鞋子拋出去,把另一隻腳上的膠鞋也脫了扔出去,鞋子一前一後撞上前面的樹枝,嘩嘩掉下來。就在這個時候,一件讓人呼吸停滯的事情發生了。一條棕黃色的大狗晃悠悠從旁邊的樹叢里走出來,走向一隻膠鞋,它嗅了嗅,叼起鞋子,回頭看著我。三秒鐘之後我知道那東西不是狗,是老虎,雖然我是第一次見到老虎,但我敢肯定,因為它跟圖畫中畫的一模一樣。

  我沒有跑沒有叫,一動不動地坐著。我想,完了,今天要被老虎吃了,它會不會把我吃的一乾二淨,連骨頭淬子都不剩?也許這雙破膠鞋會留下來,成為線索,讓人知道我遇害了。可惜我這些米酒和鹽巴,兩條煙更是浪費了,早知道不進這麼多貨。昨天到銀行存錢,已經存滿五千,我打算年底存滿一萬,存滿三萬的時候我就開一家飯館……不,我不能坐以待斃,坐等虎吃,我要做的事情還多著呢!怒從心頭起,惡從膽邊生,我拿起扁擔發瘋揮舞,呼呼的風聲讓樹上葉子紛紛驚落。老虎退後兩步,尾巴直起來。我的扁擔舞得更密更急,我看不見自己也看不見老虎,兩隻手臂快隨扁擔飛出去了,哐的一聲,扁擔掉到地上,額上的汗珠落到我眼裡。老虎不見了。我眨眨眼睛再看,老虎真的不見了,好像剛才所見的是我的幻覺。但是,它確實來過了,帶走了我的一隻破膠鞋。

  空氣中還有老虎的味道。我挑起擔子,光腳飛跑到那比村,到達村口看見第一個人的時候,淚水湧上我的眼睛。那人吃驚地看著我,我抹了一把眼睛說,今天打不打一斤米酒?

  那次在那比村的收穫很大,我收購了六個麝香,來聽我老虎故事的村民把香菸和酒全買光了。

  我認為我的好運氣是從見到那隻老虎後開始來的。事後不久我用所有存款開了一家小飯館,生意紅火。過了幾年,我又開了一家水泥廠,再後來,我有了幾家飯店和幾個廠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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