尾 聲

2024-10-04 12:40:46 作者: 高歌

  《聖經》上說,掩蓋的事,沒有不露出來的;隱藏的事,沒有不被人知道的。

  一封韓冬的來信使我這本書有了結尾,有些謎底終於可以揭開了。

  在我接到韓冬來信之前我先接到了韓冬的一個電話。電話來的時候我正拿著鋼筆尖扎我手腕上的動脈血管,因為我無法想像韓春能用它刺破脖子後面的動脈血管。其實,我這也是心中苦悶鬧的,事情追蹤到這裡,還是在迷潭中,卻沒有找到。我心裡煩得要死,真想扎破動脈,見點血。

  韓冬自報家門後,等著我說話,我沒有說,他才問:我的信你沒有收到?我說沒有。他說:請為我保守秘密。我說:為什麼?他沒有回答我,過了一會兒,聽筒里傳來了喘氣聲,接著是「嘭」一聲,我感到不妙,連呼韓老,沒有回音,後來,我聽到了紛亂的驚呼:韓老!快,插上氧!快,人工呼吸!後來電話「啪」一聲,斷了。

  

  很顯然,韓冬是在病房裡給我打的電話。第三天,我在媒體報導上看到了韓冬逝世的消息。從消息上看,韓冬是在與我通話後的三個小時後搶救無效死亡的。很可能「請為我保守秘密」是他在人間的最後一句話,也可以稱為臨終遺言。我猜想韓冬信里一定有我想知道的東西,他是因為知道我想知道什麼而拒絕了我,又因為知道我想知道什麼而寫了信。由於這封信走在了噩耗後面,讓我本可能高興的心情變得很沉重。

  沒有人想把秘密帶進墳墓的,韓冬在生命最後關頭把秘密傳給了我,叮囑我要保密,難道要讓我把秘密當個傳家寶?

  我盼望著那封信到來。

  我去過韓冬的住處,因韓冬拒絕接見而被拒之院門外。那是北京一處很美的地方,山坡上、小路邊種滿了楓樹,在這個北方秋雨連綿的季節,我可以想像那個地方的基本姿態:樹上的紅葉似火,樹下的紅葉如血。本來美麗的紅楓樹是不該與血聯想到一起的,但這些天我把什麼都能跟血扯上邊,我知道,這是因為我預感到了什麼,我甚至聞到了那封向我顛簸而來的信里的陳年舊血的味道。

  信終於來了。當我接過信時,我明白了信為什麼走得這樣慢了。這是一個沉甸甸的大包裹,按特別貴重的印刷品類別郵寄過來的,上面布滿豹身金錢般所到之處的查收、發送黑色印章。

  這封信顯然是韓冬親筆寫的。十六開老式信紙,字像火柴棍拼的,大的如核桃,小的也有花生米大,歪歪斜斜,整張看上去就像一片晾曬的柴草。由這些字我可以想像當時韓冬身體多麼虛弱,眼神多麼不濟,手哆哆嗦嗦握不住筆,是多麼不容易啊!無論他多麼的虛弱,多麼的奄奄一息,總算把信寫完了,也就是把他想告訴我的秘密全部告訴我了。這一點震撼著我的心靈,又讓我感到害怕,如果不是這些字,可能韓冬還活著,是這些字讓他萬箭穿心,加速了他的死亡?然而,這封信又是那麼長,拖拖拉拉,斷斷續續,又讓我感到這封信是他的精神支柱,是他的信念,是這封信未完成而使他堅持與死神搏鬥,以此延長了生命。

  看了這封信,韓冬生動形象的文采讓我恍惚看到韓冬就坐在我對面,在父親眼裡那個陽光、熱情、穿著寬大八路軍服的青春的韓冬此刻穿著藍白相間的病號服靠在床頭上,那被皺紋擠成一條縫的眼睛對著我放著陰冷的光亮,像一條窺探著我的老蛇,令我毛骨悚然。露出病號服的皮膚細膩光滑,那上面分布著條形和菱形花紋的皺褶,這一點也很像蛇。因為他的眼睛斜視,所以他對著我說話的時候臉是側著的,我能看清楚他半個斜著的嘴角和一隻斜著的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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