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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10-04 12:37:49 作者: 高歌

  為了彌補上次的食言,韓冬特地借了一輛自行車送我去夜校。 寒風中,韓冬騎著車,我兩腿分開騎在后座上,韓冬的軍裝外面穿著一件大氅,沒有系扣子,我從大氅下抱住他的腰,感覺著韓冬軍衣上的溫度,嗅著韓冬軍衣里散發的溫熱氣息,有幾分感動,老天爺真是眷顧我。同時,我又想起了八哥九哥,他們活著的時候經常也這樣用自行車帶著我在大街上跑,有時候去下館子,有時候去集會,有時候純粹是沒事騎著車瞎轉悠,八哥喜歡冷不丁唱一句歌,九哥喜歡冷不丁朗誦一句詩,而我只會用「快蹬!快蹬!」抒發自己的快樂。想起他們,我又有些慚愧,他們是國軍的學兵團,我應該投國軍殺鬼子,而不是去投八路軍實現共產主義。

  就是在這次去夜校的路上,韓冬建議我改名,韓冬說:莊銘,你不能只嚮往共產主義,共產主義不會從天上掉下來,要有許多像我這樣堅定的共產主義戰士為之奮鬥,我提議你把「銘」字改成堅定的「堅」,跟過去的一切告別,做一名堅定的共產主義戰士,咋樣?我不願意,但礙於韓冬的熱情還是答應了,我在中共西安城國際共產主義夜校學員註冊表上的名字是莊堅。

  夜校在東北城牆拐角內一個破舊的小屋裡,門口有一棵小槐樹,槐樹上掛著一盞馬燈,有兩個年輕人在燈下下棋,我知道這是放哨的,如果不是韓冬領著,我是進不去的。一張方桌放在屋中央,桌上一盞小油燈,一個圍著長圍巾、老師模樣的中年人坐在燈前,二十多個學生模樣的年輕人圍著他。老師看見我們進來,點了一下頭,示意我們先坐下聽講。韓冬悄聲說,「李建,從蘇聯回來的,是國際共產主義傳播者。」

  李老師黑亮的眼睛裡閃動著跟油燈一樣的火苗,莊嚴又激情的聲音,讓我感到他內心閃耀著永不熄滅的火花,「我們的祖國之所以落後,是因為我們的國民太愚昧,共產黨人有責任把先進和優秀的觀念帶給這個民族,讓所有被愚弄、被剝削、被壓迫的人都能獲得一個正常人應有的自由、自尊,讓每一個家庭都有屬於自己的土地和財產,讓每一個孩子都能受到教育,讓所有人都能過上快樂的生活……」油燈搖曳,照著一張張年輕的面孔,我看到每雙眼睛裡都燃燒起火苗。

  學習結束的時候,李老師領著同學們唱起了一首歌:

  同學們大家起來,

  擔負起民族的興亡,

  

  聽吧,滿耳是大眾的嗟傷,

  看吧,一天天國土的淪喪,

  我們是選擇戰?還是降?

  我們要做主人拼死在疆場……

  李老師揮動著雙拳給同學們打拍子:同學們,同學們,快拿出力量,擔負起天下的興亡!

  同學們壓著聲音,更顯出一種莊嚴和雄壯。這些同學激動的面孔讓我想起學兵團的同學,在這千里之外的西安城,我還能看到這樣的面孔?我感動得眼裡冒出淚花,我感到不那麼孤獨了,我感到好像找到了我長久以來尋找的東西。

  可是,我一生就上了這麼一晚上國際共產主義夜校,因為第二天韓大大讓我跟他一起去雲陽鄉收麥子。韓大大說,鋪子裡買的麵粉不筋,涇三高一帶的麥子好,要使老韓家褲帶面不倒牌子,得去那裡買麥子回來自己磨麵。我還想上夜校,不想去,但吃人家的嘴軟,不好拒絕。還有一點,雖然李老師的話像炙熱的洪流激盪著我的心,但我還是想打走了日本鬼子再去實現共產主義,那個共產主義、馬克思、列寧、《國際歌》都遠在外國,而中國眼前是抗日,把日本鬼子趕出中國、趕出我家鄉是我目前的追求。我答應了韓大大。我想跟韓冬解釋一下,就去了八路軍辦事處。韓冬生氣地說,「我爸把你當一個不用花錢的長工了,什麼叫剝削?這就是,共產主義就是要消滅這種剝削階級。我大哥為什麼到現在也沒幫你忙?就是想讓我爸剝削你!你被剝削了,還感激涕零的,你覺悟太低,不,是根本沒有覺悟。」

  韓冬的話讓我發呆,我本能地反對韓冬說,「我是自願幫韓大大幹活的,韓大大收留了我,我怎麼能白吃飯?白吃飯不是剝削?」

  韓冬擺了擺手,「別認真,我也就是順嘴這麼一說,你看你還急了。去吧,快去快回,我等著,我一定要把你改造過來,把你培養成真正的共產主義戰士!」

  雖然是熟門熟戶,但因為戰爭征糧徵得厲害,韓大大買麥子並不順利,花了半個月時間,回來的時候,韓冬又去延安了,我還想上夜校,可找到那城牆拐角處的小屋,裡面已經住進了一對老人,夜校不知去向。

  西安城下起了大雪,我還是在幫韓大大打理麵館,有時像夥計,有時像掌柜的,讀著一張張描寫前方戰事的傳單,韓冬的話時不時在我耳邊響起來。韓春相比以前還是有變化的,跟我講一些他在等待給我能謀個好前途的機會,不能隨便讓我當個兵就行了等等,韓春讓我總處於希望之中,給我畫大餅,好像是怕我跟韓冬跑了。有時候想想覺得有些奇怪,韓春怎麼會這麼在意我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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