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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後一塊殖民地的回歸

2024-10-04 12:29:58 作者: 師永剛

  當詩人W.H.奧登1938年訪問澳門時,他看到的主要是存在於那些無精打采的葡萄牙殖民地居民與一個飽受戰爭蹂躪的中國之間的鴻溝。他寫道,「這座放縱的城市不必擔心,」「那些屠殺心靈的重罪/又把政府和人民撕得粉碎。」

  這塊小小的飛地,是一個由珠江三角洲沖積而成的半島。當中國在12月20日接管澳門的行政控制時,它所得到的這座城市在許多方面和與之北面相對的廣東省的那些高消費的大都市並無太大差別。現在澳門的大部分人口來自大陸。澳門的地平線上滿是華麗壯觀的古舊建築,它的血管里涌動著不確定的現金之流。如果北京願意的話,澳門所謂的殖民領主本可以在25年前就把它歸還中國。實際上,自從1979年以後,澳門就已被正式納為中國領土。

  儘管如此,這個占地23.5平方公里、由澳門半島、仔島、路環島組成的城市,對於中華人民共和國來說,還是很陌生的。此外,澳門作為歐洲在亞洲最古老的也是現存的唯一一塊殖民地,將意味著北京同時也將面對一種全新的事物:對多樣性的繼承,以及一段文化交流的歷史。

  

  澳門正是通過這一中間人的身份才達到了它的極點。葡萄牙的航海家們在1434年勇敢地繞過了西非博亞爾多角以後,很快就奪取了果阿,接著是馬六甲海峽——一個繁華的布匹和香料的貿易中心。到1513年,他們到達了中國海岸。之後經過大約50年的間歇的容忍,北京最終同意了他們在最遠的阿馬澳(音)半島上的存在。這些外國人很快發現最有利的貿易就在這一地區。他們乘著龐大的、建於印度的大帆船,從香料之國印度尼西亞借著季風而來,在廣東的上游卸貨,然後裝上中國的絲綢和瓷器。由於受北京對與華直接貿易的限制,這些東西不是運往歐洲,而主要是運往日本,並在那裡換得與在中國可得黃金價值相當的白銀。在回來的路上,這些錢被用來購買運往裡斯本的貨物以及下一站運往長崎的絲綢。在1560至1640年幾乎一個世紀的時間裡,這種雙邊貿易為葡萄牙人賺取了驚人的財富,也使澳門成為其跨越全球的貿易網中的一個樞紐。

  當然,維斯科·達.伽瑪遠航到東方,不只是要尋找香料。澳門也有幸成了追尋基督精神的一個跳板。精神上的傳教活動促進了這塊飛地物質上的繁榮。與此同時,耶穌會影響的擴張最終使得日本於17世紀40年代初期就對世界關閉了大門。(1641年,荷蘭人搶占了馬六甲海峽,切斷了從另一方向過來的貿易。)但是貫穿整個18世紀,這一努力使澳門有了一個使命,即成為一個學習中心以及一個通向中國的橋樑。追隨馬休·里斯(音)來到中國的修士們帶來了讓明、清宮廷非常著迷的科技發明——時鐘、天體模型以及望遠鏡。在澳門,他們也把自己融入中國語言和文化中去,結果,影響就是相互的,而不僅僅是強加的,一種寬容建立起來,這在以後的殖民衝突中是沒有的。

  在緊接著的100多年的時間裡,這種融洽的關係使澳門有了第二次繁榮,變成了被禁止在廣東居住的歐美商人的避難所。每年兩次,這些商人會從他們在廣東的貨棧來到澳門,參加盛大的商品交易會。其餘的大部分時間,他們就待在澳門,在優雅的大灘(Praia Grande)徜徉,或者穿得風度翩翩,參加一個接一個充斥著富有的、有身份的單身漢的舞會。「我無法想像有人會認為這個地方很乏味」,1829年一個美國婦人哈里特·勞在給她的妹妹的信中寫道,「我是這裡唯一的未婚婦女,到處都有應酬。」

  但是,這些新來的商人露出更加貪婪的鋒芒:他們所有的財產不是白銀,而是都押在他們所提供的鴉片上。這使得澳門政府在這個新時代里顯得太軟弱了。1839年,當中國人威脅使用武力來結束鴉片貿易時,總督塞爾維拉·品脫命令在澳的所有的英國人離開他的城市。英國皇家海軍威脅要給北京更加嚴厲的打擊,結果,它打贏了第一次鴉片戰爭,這使得香港取代了澳門,成為與中國大陸貿易的新基地。

  從此以後,輝煌的澳門陷入了永久的衰退,變得放蕩不堪,一種真正的放蕩,時至今日,這仍是澳門的一大特徵。在隨後的幾十年裡,澳門靠著做令人憎恨的販賣中國苦力的生意支撐了下來。這些人中有大約一半被運到了古巴及秘魯這些地方。幾乎同時,澳門政府把賭博業合法化了,現在成了澳門最大的財源。

  像奧登所說的那種間接的恭維,恰如其分描述了澳門令人難以捉摸的魅力。近些年來,澳門各有其主的賭場和踢踢踏踏的夜總會引發了一場黑社會內部的爭鬥,使居民們大受驚嚇,其程度遠甚於對日益迫近的政權移交的恐懼。然而,正是這一風流社會成了澳門政府的基本財源。雖未明言,這個風流社會也支持行動自由主義論:幾乎所有的事情在這兒都是允許的,幾乎所有的時間。

  因此,葡萄牙400年的影響並不只是為從香港乘著汽艇前來的浪蕩子們提供了一個遊樂場所。在那些現存的殖民時期的建築上,蠟筆彩繪已經褪色,這不僅反映了某種衰老,也反映了一段殖民雜居的歷史,正如著名的聖保羅大教堂的正面是由一個日本藝人用龍和漢字來裝飾的,即使沒有後面的教堂,也能勾起人們的回憶。這塊飛地最負盛名的食物記錄了葡萄牙人來到澳門的路線:經過非洲,中東東南沿海,印度果阿,以及馬六甲海峽,但原料卻是中國南部沿海所能買到的那些。現在,雖然在澳門45萬人口中只有4000人自述為澳門本地人,但各種族間的這種融合是葡萄牙人在其殖民地所特有的,比如說,與英國人在英國殖民地相比就有很大的不同。這種融合給這個曾經是殖民地的地方留下了一種相互容忍以及多樣化的氣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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