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港人的焦慮
2024-10-04 12:21:46
作者: 師永剛
香港對與中國在一起的未來感到了焦慮不安。在一位香港商人精緻的山頂家中,晚宴已經準備好了。香港在遠處山底下燈光閃爍,它的嘈雜之音也淹沒在仲夏柔和的夜色之中。鯊魚翅湯之後是風味對蝦和蒸椰菜,在水晶杯的碰擊聲和筷子的磕碰聲中,談話不可避免地轉向首要話題。在中華人民共和國的五星紅旗下生活將會是什麼樣子?香港公民使用的將會是什麼護照?流通的貨幣是什麼?一個人怎麼做生意?各種意見在桌子上你來我往,但清晰的思路很快就變得混亂:假如中國真的接管香港,最終的結果是,每個在桌上的人都已經做出了隨時移民海外的計劃。當問及一位中國婦女,她是否有永久居留美國所必備的「綠卡」時,她答道:「我有一個綠卡,而我的正在美國讀書的孩子們也會在幾年之內符合拿綠卡的條件。」
在九龍一家女性服裝生產廠,36歲的王錫虹(音)每天工作8小時,每周工作6天,他正在剪裁準備起程運往美國市場的外衣。他已經在服裝製造業工作了20年並攢起了足夠的錢來為他的妻子和3個孩子買一套小房子。但他的年輕同事們的欲望絕不是僅僅停留在衣櫥上的辛苦勞作,他們當中的一些人提出,假如中國有朝一日收回香港他們將去投奔美國的親戚。相反,王認為除了接受所有即將到來的一切之外,他別無選擇。儘管如此,他還是對變化的前景煩惱不已。「在香港,金錢的壓力很大,」他說:「但我對這種社會感到滿意,這裡你可以掙到錢,你能攢到錢。」
在俯瞰香港的破爛不堪的泰河遷居者定居地,75歲的陳程和他的妻子在綠色金屬皮和油氈紙搭成的小棚屋前呼吸新鮮空氣,他們自從35年前逃到這裡後就一直住在這裡。陳是一位靠每月領取35美元社會保險退休金的退休倉庫工人,他列在等待公房的名單上有好多年了。他對僅僅100碼遠的私人高層住宅的富有鄰居們並無不滿,在那裡他們的房租每月超過1000美元,他們的孩子們在封閉的南部草場地里玩耍。他說:「在大陸,生活就不一樣了。在那裡,你必須在田地里勞動。而在這裡完全是自己的生活。」
無論是高樓大廈中的極富,還是大量的窮人,對於英國皇家殖民地香港的550萬居民來說,最引人矚目的話題就是1997年7月1日。屆時,根據英帝國歷經周折從搖搖欲墜的清王朝手中強行取得的99年租約的條款,373平方英里的新界將按期交還中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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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有人預料到英國或中國會讓這樣一幕打開,但香港的居民卻忍不住焦急起來。傳統上,皇家殖民地只收集從境外那裡來的海上漂流物。自1945年起,細流變成了洪水。受香港炫麗的燈光的吸引,超過200萬人逃離大陸。由於個人慾望的驅動或受到政治迫害,他們翻越籬牆、賄賂官員,將自己塞入出海的捕魚小船游過鯊魚出沒的水域。有些人成為或變成為難以置信的富有企業家;絕大多數是沒有技巧的農民或工人。但是歸結到一點,這些人幫助建設了一個騷動的、混亂的、追逐金錢的,但首先是自由的城市。
對統一的前景預測已經使正常情況下平穩運行的香港經濟引來一場顫動,10月的氣氛也以小時計——恒生股票指數下滑了234點,使持股價值下降,平均損失了21%。港元也跌至6.40港元對1美元的最低紀錄。儘管並不是所有的責備都能算在令人惱怒的1997問題上,神經過敏的投資者對於關注未來又有了新根據。
英國首相瑪格麗特·柴契爾夫人剛剛在香港待過3天,她宣告了支撐起殖民地動搖的信心。訪問是在14天的東方奧德賽將近結束時進行的,這次她訪問了日本和中國,在那裡有關皇家殖民地的討論一直是日程的主要議題。還有,柴契爾夫人用一個聯合聲明武裝了自己,聲明由中國簽署,保證北京和倫敦將推動旨在保持「香港的穩定與繁榮」的談判。在英國,她向在殖民地的商界領袖保證,意識到「它對於香港人民的道德義務」,柴契爾說,「我想我們的分歧能夠彌合,我們也能夠達成一項對中國與香港人民還有英國都滿意的協議。」
焦慮的香港人,也許是不太現實,渴望對城市未來地位的某種特別跡象。在沒有成功之後,他們想要得到他們的生活方式和社會經濟體系得以保留的某種保證。畢竟中華人民共和國去年已經對台灣提出和平統一的兩個條件。但很快就明白,這將是一場曠日持久與艱難的、解決如此複雜與涉及情感的談判,它是沒有成功保證的。
柴契爾剛剛離開殖民地,北京就開始向她的關於英國對香港負有義務的宣稱發起挑戰,稱19世紀的條約是「英帝國主義劫掠中國領土的鐵證」。官方的新華社提到了北京對香港享有主權的神聖使命。
香港的經濟一直受惠於幾乎持續不斷的移民工人流。他們在5萬家工廠中平均每周工作49個小時——這些工廠有的很小,其他的則是工人勞動條件差、工作時間長、工資低的血汗工廠,但這構成了殖民地工業的支柱。這些工人的實際工資收入在過去8年中上漲了40%,達到每月300美元。但這些工人們在混亂不堪的房地產市場上受到的待遇過差。有57萬名占公地者生活在木板或金屬板所搭成的棚屋裡,這些棚屋成片地建在豪華公寓的旁邊,位於不穩定的陡坡之上。有100萬戶家庭人口達到8人甚至更多。
香港社會廣角鏡的另一端是極度富裕的一群。有些美國銀行家估計至少1500位香港居民每人財產總數達到1億美元;除了其中少數人外,他們都是華人。世界上幾乎沒有任何一個地方能夠像香港一樣如此方便地將財富隱藏或轉移到國外,黃金與證券的買賣也很活躍。由於個人收入稅封頂為15%,公司合作稅封頂為16.5%,香港成為世界許多大公司和銀行的最佳亞洲總部所在地。香港商業總院的吉米·麥克格來格說:「香港是世界上最好的真正的資本主義地盤。」
甚至在15年的倒計時開始以前,香港的金碧輝煌就開始蒙上一層沉重的色彩。曾一度作為香港繁榮景象的最明顯的表現,香港的狂熱的房地產在去年達到巔峰狀態,然後開始下滑。在接下來的幾個月里,工業用地價格下跌了40%至80%。對於1997的驚慌不安使事情變得更糟。許多商人在看到中國與英國之間的談判最終發展到什麼樣子之前,寧願租用工廠用地也不願意去買。有些公寓用房過去每年可以收入100多萬美元,但現在價格已經一下子下降了20%至30%,從令人不可思議的暴富降至僅僅是富裕而已。香港房地產開發商聯合會的副會長方亨利說:「有無確定的未來已經成為買主心中又一個擔心。如果沒有這種擔心,買主們就會進行下一步,去買他們需要的房子。現在他們在買之前,不得不三思而後行。」
就影響的最小面而言,房地產的下滑會給香港政府帶來麻煩,政府的預算已經超出了增長,在過去10年裡提高了10倍。香港政府消費占國民生產總值的24%,它們當中的大部分用於擴大道路和公房建設上。根據法律,在香港的所有土地都屬於皇家,來自房地產買賣的收入足以占到估計總額達60億美元的行政稅收的1/3。假如市場持續蕭條下去,有一些使這塊土地成為投資者的天堂的自由主義法律就不得不取消,否則殖民地將面臨政府在許多工程上開支的大幅度削減。
在一個本已沒什麼值得慶賀的禮拜,財政大臣約翰·布來姆瑞茲宣布今年殖民地的經濟比預想的表現要差得多。據計算,相對於1981年高達11%的增長,實際經濟增長只有4%。出產於香港的貨物出口下降了2%。投資只提高了3%,而去年高達13%。一位對此表示關注的商人說:「如今香港遇到了經濟和政治的雙重麻煩。」
香港殖民地可能是英國的一顆東方明珠,是不斷收縮的帝國王冠上一顆最重的鑽石,但對於它的「宗主國」來說,它的經濟重要性在不斷下降。香港是英國在亞洲最大的貿易夥伴,但它出口到英國的貨物比它所從英國買入的要超出1億美元。許多老的英國商行,或者說貿易公司的大部分股東是中國人。當英國不斷轉向歐洲的時候,它與香港的聯繫也就放鬆了。香港紡織品製造商抱怨說,在反對與歐洲共同體的貿易保護主義運動中,倫敦沒有給予他們足夠的支持。
香港居民同時也對1981年英國國籍法非常不滿,實際上這部法律將他們降到二等公民的地位。那些以前持有英國香港護照的人不再自動享有居住在聯合王國的權利。香港學生也像任何外國人一樣,就讀英國的大學要交付全額學費。
同時,英國在香港統治的最為公開的信號消失了。香港總督,現在是愛德華·尤德爵士,由英國女王任命,高級行政官員必須由倫敦批准,但這個城市的日常事務已經逐漸脫離英國。部分原因是,英國沉悶的表現是出於遵從北京的敏感性。英國女王伊莉莎白二世的肖像還繪在郵票和硬幣上,但香港的紙鈔只印有發行銀行的正面畫。當1976年女王訪問這塊領地時,她的講話精心起草,甚至避免提到殖民地的字樣。
過去北京表現出同樣的克制。由英國人和廓爾喀族人軍營組成的一小支防衛部隊和幾百人的當地誌願者守衛著殖民地的邊境,但即使這樣他們也沒有對大陸有什麼恐懼之感。在1949年和韓戰期間,即使共產黨的軍隊在香港22英里長的邊界上集結時,他們也沒有跨越邊界。1967年「文化大革命」處於高潮時,當廣東紅衛兵和他們的年輕香港的仿效者要求殖民地「歸還到祖國的統治」時,北京最終出動阻止了抗議。
北京對英國在法律上的有關殖民地的懺悔並沒有什麼同情之心,但直到最近它似乎對留下來的這一點有些滿意。正如一位陪同柴契爾夫人在上海旅行的中方官員所說:「是社會主義政策允許香港像它目前一樣存在下去。我們不要求談判,而英國要求。」的確,在阻止1997年最終期限來臨的麻煩的努力中,英國副外交大臣哈姆弗雷·阿特金斯去年1月份前去北京,提出就有關香港前程問題進行談判。即使沒有接受英國提出的有關開始談判的最基本前提,中國領導層同意解決這個令人頭痛的問題的時間最終來到了。
在獲得中國開始談判的同意之後,柴契爾政府發現自己在地球的另一側被牽扯進一場殖民地的論辯之中。儘管皇家殖民地的情況和南大西洋島嶼上1800名牧羊農民沒有任何可比性,但法蘭克福戰爭卻讓公眾的注意力轉移到香港上來。結果,「主權」在英國人的耳朵里成了一個不同的圈,在更大範圍內讓一個僅僅是英國宣稱主權的外交程序變得很複雜,使它看起來像是圍著19世紀的3個條約在轉一樣。這樣的關於條約的談判使英國處於易受到對老式的帝國主義控訴的位置。香港《標準》雜誌的編輯警告說:「英國的立場,嚴格以已經過去的世紀的發黃的文件為基礎,顯得很頑固,甚至是一個時代錯誤。」
幾個月過去了,北京開始逐步顯現出它自己關於主權的主張。中國希望它對整個殖民地的宣言,不要被認為是對它所接收的資本主義屬地任何經濟利益的威脅。一系列從北京走漏的消息,無論是精心安排的還是偶然泄露的,都極力暗示這個主權概念主要包括某種對香港的政治控制方法。一個在香港的文字新聞社廣泛報導的計劃是,給予北京任命一位完全具有殖民權力的香港總督的權利。這個主意促成緊張的警告,這種計劃是行不通的。
許多商人擔心北京會壓制英國謀取一種權力分配安排。一個由中國權威消息傳播的計劃呼籲在15到30年的過渡期內權力的逐步轉移。英國的法律可能會被相對完整地保留,殖民行政當局用簽訂合同的方式保留,或者總督的位置可以在英國和中國任命者之間輪流。其他的方法模模糊糊到提到了可以用一個中英委員會來統治。一家銀行的總經理阿爾伯特·闊克說:「退一步說,權力分配也將會是非常複雜的。我確信英國在離開香港時寧願與中國分享權利。」香港最早的貿易公司之一的怡和洋行的老闆戴維·紐必京說(未經確認):「不論你是談經濟還是政治,必須絕對明確責任、權威和義務在什麼地方。」
對於很多皇家殖民地的居民來說,唯一可行的打破目前僵局的解決辦法是,在主權確認和它的實際運作之間再造一個具有保留面子特性的主權。比如,英國可以與中國簽訂一個友好條約,正式確認北京對香港的宣言。倫敦可以拋出幾個象徵性的讓步,如允許中國國旗在政府官邸與英國國旗並列懸掛,或者用當地民兵替換下英國武裝部隊。也可以允許每年向北京「上貢」,可以用房地產稅收的一定百分比。但這樣英國可以維持統治。實際上,中國可以被賦予主權的外衣,以顯示民族之驕傲,但它並不支配權力。這樣的計策,用一位英國外交人員的解釋來說:「是用香港是中國一部分的虛幻來替代香港是英國一部分的虛幻。」
雖然暫時的民族與意識形態利益令人信服地促使北京推翻香港的資本主義住房卡,中國確實有其長期的目標,一波突然的外交主動行動令許多中國觀察家懷疑,中國想要在台灣問題上幹什麼,台灣一直小心地注視著香港的事態。一位在北京的外國分析家說:「假如中國在香港做砸了,那麼台灣人民就永遠不會相信大陸對他們做出的任何承諾了。」
據估計,找出主權問題的最佳結合點需要花費中國和英國3年的時間。大部分香港領導人認為如此長的時間會產生進一步的不穩定和嚴重的經濟下滑。但是同時,用過去將殖民地帶出低潮的同樣辦法,也許在將來也會這麼做,少數殖民地居民已經準備好在15年倒計時中找到新的生財之道。柴契爾夫人剛一離開這個城市,富有創造性的沿街小販就開始叫賣鉛印的帶有希望字樣的T恤衫。但是對於4個美元1件的襯衫,它是買時間的便宜辦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