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4-10-04 11:59:37 作者: 徐大輝

  親手去摘和掉在面前都一樣,熟透的果子總是誘人。

  「墨林,你好像有什麼心事瞞著我?」四姑奶說,女人總是很敏銳,對心儀的男人都能聽到毫毛豎起的聲音。

  富墨林暗吃一驚,是不是什麼東西給她看出破綻,身負的秘密任務他隻字未提過,在所有人包括未婚妻面前都不能露底,極力迴避和繞過去。跟她在一起大部分時間快樂假炕床上,活動的空間被窩裡,話題也沒飛離被窩多遠。

  「我覺得你在做著什麼大事。」她猜測道。

  

  「你怎麼這樣認為?」

  「神兮兮地離開家,幾年沒有消息。你去幹什麼?我不相信開醫院做醫生連寫封信的時間都沒有哇!」

  富墨林已經回答了索家人的疑問。大概誰都不信,編造需要嚴絲合縫。也許大家心照不宣認為富墨林在說假話,沒揭穿他罷啦。我無法揣測我的幾個爺輩當時怎樣看這件事。四姑奶代表了他們的一致聲音,因此有了上面的詰問。

  無論如何追問誰來追問,富墨林都不能說出自己的任務,面對一絲不掛人的問,他油然幾分愧疚。

  「我想過你能做什麼事。」

  「你想過?」

  「抗日!」她直截了當道。

  富墨林再次吃驚。一個頭腦簡單的女人怎麼一下子猜中?是不是索家人都這樣看啊?如果是則有些麻煩,索家人不都贊成抗日吧?原本打算情報組建在索家大院,現在看來需要重新考慮。以後還要使用電台,被他們發現不成。日偽特務無處不在,隱藏在索家也可能,加上他們對自己抗日的猜測,索家大院不合適做為情報組的辦公地。

  「我說的對不對呀?」

  富墨林予以否認,他說:「你猜的不對,我對日本人是沒好感,但我沒打算抗日。」

  尼莽吉四姑奶也沒深問,就當她通情達理。明天她回索家大院去,遵家人命。幾年裡經營著大戲院,很少和至親家人呆在一起,正好利用這個興嫁月,好好跟哥嫂、侄兒侄女們(侄輩中有我父親)親近,嫁出的女潑出的水,再回娘家又是一回事啦。她還是放不下大戲院,說:「明天進臘月門了,戲院每年這個時候最紅火,看電影看戲的人多。你會那首臘月歌謠?」

  富墨林記得這首三江地區的歌謠,跟寡母在山裡居住時,邁入臘月門檻,母親總要說給他聽,讓孩子有個盼頭——

  小孩小孩你別饞,

  過了臘八就是年;

  臘八粥,喝幾天,

  哩哩啦啦二十三;

  二十三,糖瓜粘;

  二十四,掃房子;

  二十五,凍豆腐;

  二十六,去買肉;

  二十七,宰公雞;

  二十八,把面發;

  二十九,蒸饅頭;

  三十晚上熬一宿;

  初一初二滿街走。

  那時候,富墨林年紀很小,聽母親說這歌謠離年味不遠了,夢裡就有了豬肉燉粉條的味道。窮苦人家的孩子都盼年。

  「放心回去,我在這兒為你頂著。」富墨林說。

  「你不回我家大院去?」

  「我倆調換一下個兒,你回大院,我搬來大戲院,為你照顧生意。」他說。

  四姑奶尋思一陣同意了這個方案。

  「一個月時間夠長的。」她依戀不舍道,算一算他們在一起不到兩個晚上,相處二十幾年到一起只兩個晚上時間,廝守又不是整夜,掐頭去尾沒多少時間,因此她覺得短,「要不的,你今晚別動,我們在一起呆一整夜。」

  他何嘗不想這樣,離不開是雙方的,誰磁吸誰難分清楚。實質內容在那個形式——婚禮——前進行了,等於是蜜月只兩天分開,斷裂的是糖一樣鏈條,欲望被拔成絲,肯定不好受。

  「我還是回去。」他說。

  「為什麼?」

  「你們一大院子人,數雙眼睛盯著我……尼莽吉,我倒沒什麼,你是小姐。」

  四姑奶心明鏡似的清楚他為自己名譽著想,虛偽的世俗不允許你越雷池,越過無可避免無聊的唾沫橫飛和指戳。她不怕,敢打獵的女人還怕這些?人言是只熊瞎子她也不怕。

  「我們的好日子在後面……」

  「要等一個月啊!」她覺得時間還是太長,度秒如年。

  「我的心情跟你一樣,尼莽吉,克服一下吧!」

  「太搓磨(折磨)人啊!」四姑奶順手拉他。說,「炕頭烙挺(太熱),我們往炕稍挪挪!」

  南方的朋友沒睡過火炕,自然不理解什麼是炕頭什麼炕稍。火炕靠近填燒柴的地方為炕頭,是一鋪炕最熱乎的地方,也是一家最能體現輩份、權力的地方,睡在此鋪位多是一家之主。炕稍則是靠近煙囪的地方,自然也就涼一些,家庭中地位最低的人睡在這裡。大戲院這鋪火炕上,鴛鴦沒有輩分之分,誰睡在炕頭炕稍沒區別,她之所以拉他,是炕頭太熱了,松木柈子填多,炕席都有了糊味兒。

  「你睡這兒,炕要多燒,直通炕涼的快。」四姑奶關心道。

  「嗯!」

  夜有時很短,四姑奶和富墨林同時感到了他們在一起的夜,短得令人心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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