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0】

2024-10-04 11:57:16 作者: 徐大輝

  冒煙雪把西墜的太陽早早埋上,天黑得比往日早。

  「多派兩個弟兄到麼坨子口。」占江東吩咐水香在進野狼溝的必經之路增加崗哨。

  

  「哎。」水香去布置。

  地窨子差不多給積雪堵住,占江東回到自己的宿處,不得不用鐵鍬清走積雪後才推開門。

  小田玩一條凍魚。

  「一條死魚你玩得恁起勁。」占江東無法理解日本人,本來是今晚把它燉上吃掉,硬是留下把玩。他覺得他像一隻貓,玩一隻死耗子。

  「黑狗魚,」小田玩趣很濃,說,「它在月圓時唱歌。」

  占江東拆卸自己,火狐狸皮帽子,羊羔皮襖,氈疙瘩(鞋)……就那麼側巴楞子(歪斜身子)躺在炕上。

  今天上午得到這條魚。

  「幾天沒吃魚啦。」小田說。

  「你想頂浪子吃?」占江東問。鬍子黑話管魚有如下一串稱呼:批水子、擺尾、擺河子、穿浪、頂浪子。

  「魚好吃。」小田饞魚。

  「你和我去弄吧。」占江東不喜歡吃魚,喜歡弄魚,應了那句老話,吃魚不香打魚香。

  他們的捕魚工具十分簡單,一把冰汆子,一把攪撈子攪撈子:一種冬季伸進冰窟窿攪水撈魚的工具。,沿結著厚厚冰的河溝走下去。

  「哪有魚?」小田問。

  「我們在找魚哈拉。」占江東可不是隨便在冰面上走,他在尋找冰層下乾涸並聚集許多魚的坑,當地稱魚哈拉。

  小田興奮,他沒在小河溝子裡捕過魚,前年他到過牤牛河的魚亮子魚亮子:設在河邊有屋、船及固定的下網點的捕魚據點兒。一次,天氣不好,他遺憾地沒見到捕魚場面。

  「找到啦!」占江東激動地喊道。

  小田怎麼也沒看出腳下這片冰與周圍的冰有什麼不同,朝下看還是冰,幾根蘆葦琥珀一樣凍在冰裡面,哪有魚的影子啊!

  占江東開始穿鑿冰面,晶瑩的冰凌飛濺,一個冰眼弄出,開口正好下去攪撈子,一下子攪出許多魚,很快凍僵在冰面上。

  幾斤重的黑狗魚最後弄上來,這是羊群中的狼了,它以吃魚為生,和鯰魚一樣是害魚。

  小田卻喜歡這條兇惡的魚。

  「明早燉著吃得了。」占江東說。

  「找不到青芥辣,生吃黑魚味道才更鮮美。」小田說。

  嘿嘿,占江東笑起來。

  「你笑什麼?」

  「我說一套嗑兒給你聽。」占江東念叨道:「蔥辣眼睛,蒜辣心,生薑專辣腳後跟,唯有辣椒辣的怪,辣完前門辣後門。」

  「青芥辣辣哪兒?」愛吃青芥辣的小田,沒留意辣身體哪個部位,問。

  「辣鼻子!」占江東說。

  這時,地窨子的門開了,水香帶一身雪花進來,說:「大哥,亞力山大不肯收粉子(吃飯)。」

  「給他弄火山子(酒)了嗎?」占江東問。

  「弄了,還特意給他切了盤把菜(咸牛肉)和抻腰子(大米飯)。」水香說。

  亞力山大在大雪天絕食,夜裡有凍死的危險。

  「怎麼辦?」占江東用眼神問小田。

  不吃飯,用此達到什麼目的,他問水香大列巴列巴:麵包,借自俄語。——占江東戲稱亞力山大為大列巴——提出什麼要求沒有。

  「還真提了,」水香說,「要見大當家的。」

  「不對呀,他不知道我是……」占江東覺得不對勁兒,自己始終沒照亞力山大的面。

  秧子房當家的喝醉了酒,無意泄露出去。

  「我要見你們大櫃。」亞力山大說,並以絕食相威脅。

  占江東瞅著小田,等他拿主意。

  「他餓死的不行,」小田思考後說,「你去見他。」

  「我們認識。」占江東沒動蹭,他不願意見老熟人,總有那麼點難為情,「見他好嗎?」

  「亞力山大活著才是最重要的。」小田說。

  走向關押亞力山大的地窨子,占江東腳步明礬一樣滯澀,綹子大櫃見一個票,應該沒什麼障礙,獵人還怕擒獲的獵物嗎?可是他膽怯,勇氣不足。天氣惡劣得像毒瘡無法救藥,冰粒碎玻璃一樣割劃人臉,他不能在外面良久停留,再丑的媳婦早晚見公婆,占江東的身體在風雪中挺拔一下,推門進去。

  亞力山大抬起頭,用一種複雜的眼神看鬍子大櫃,說:「果真是你。」

  「你要見我。」最後幾顆雪粒在占江東臉膛上融化,涼絲絲地流淌下去。

  「是你綁架我?」亞力山大平靜地問。

  占江東點點頭。

  「可是我不明白。」亞力山大自認為與占江東有交情,還沒走出昔日的朋友圈,問,「你為什麼綁架我?」

  「吃飯,你吃了飯我全告訴你。」占江東講了條件。

  亞力山大望著盔子裡的飯菜思忖,接受了這個條件。咸牛肉和大米飯在綹子上也是最好吃的東西了,他沒喝酒,只吃菜吃飯。

  「你不班火山子(飲酒)?」鬍子大櫃問。

  「我從哪兒往裡咽?」亞力山大說句攮喪人的話。

  耐心煩最差的占江東,今天卻最有耐心,挨了攮斥不惱不怒。

  撂下飯碗,亞力山大望向鬍子大櫃,沒等他開口,占江東問他:「你想我綁你來為了什麼?」

  一塊肉絲塞著俄國人的牙,亞力山大覺著牙床不舒服,匪巢里哪有牙籤類的東西。

  「給你。」占江東從炕席上折段席米兒,遞過去,友好遭到拒絕。亞力山大嫌髒,睡在身下的東西拿來剔牙?鬍子大櫃心想,都到了什麼份堆兒,還窮擺譜!

  「要錢。」亞力山大試探著說。

  「小瞧我,怎麼用這種方法管你要錢呢。」占江東說。

  「我得罪過你們?」亞力山大想到仇恨上面去了。

  「井水不犯河水。」占江東說。

  綁票不圖錢財,不為復仇,第三種目的是什麼?亞力山大百思不得其解。

  占江東對他說,替人幹活(綁票)。

  「替日本人?」亞力山大一下猜到了。

  「你整日喝酒沒灌糊塗。」占江東半是玩笑話說。

  日本人綁了自己,問題遠比他想得複雜,鬍子綁票給他們錢給他們物就能放人。黑龍會雇用鬍子綁票,不是錢財的事,沾上政治的邊兒……亞力山大越想越覺得前景可怕。一個優秀的間諜落此下場,是莫大的悲哀。

  「你說你開磨道的,咋得罪了日本人?」占江東賊喊捉賊地問。

  土匪就是土匪的思維,你參與了綁架反倒沒事似的,以旁觀者的身份問受害者。如偷人家的東西反問失主,你為什麼沒照看好自己的東西。

  「哦,殺河下一郎的事給日本人知道了吧,他們要報復你。」占江東站在局外人的角度,荒唐地幫助分析起被綁票的原因來。

  鬍子大櫃的拙劣表演,令亞力山大反感,他控制自己的情緒,惹惱綁架者不成。他問:「怎麼沒見日本人?」

  占江東沒如實回答,小田就在這裡他沒說。

  「日本人說贖人的條件了嗎?」亞力山大問。

  飯吃了,絕食的問題解決了,占江東覺得該離開了,俄國人有問題向日本人提去,自己負責把人綁來,贖人的條件也按日本人講的談。現在有小田在場,條件也由他去談吧。

  「亞力山大先生,你要是信我的話,就猛吃猛喝猛睡,造壞了身體你可真的回不了家啦。」占江東臨走說了這番話,匪巢里這樣的話有些溫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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