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
2024-10-04 11:55:18
作者: 徐大輝
靈棚搭在將軍府院子裡,冥器陳列棚子下:一輛紙騾車套著與真騾子般大小的騾子,有揚鞭車老闆趕車,車上是一匹白馬,著軍裝的侍者多人,手持將軍生前喜愛的刀槍之物……另一輛騾車上有一頭黃牛,侍者多個男女僕人,手持菸袋……紙牛是為夫人準備的。
一首《扎大牛》歌謠唱道:
老牛老牛讓我摸,
都因我媽子女多。
今日到了陰間冥王界,
我媽到那你跟著。
清水你別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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髒水你替我媽喝。
鼓樂班子報門曲《工尺長》,吹打三通。然後是《一條龍》……孫興文等軍官在靈棚前,洪光宗身戴重孝,和枝兒等家人迎接前來憑弔者。
支賓人(主持者)道:「三江縣陶知事來給將軍和夫人磕頭啦!」
陶知事走到靈位前。
「將軍,夫人,陶知事給您們磕頭了,一叩首!」支賓人高聲地道。
出人意料地陶知事行了大禮,跪下磕頭,按照當地風俗,洪光宗等後輩家人陪著磕頭。
「二叩首!」
陶知事磕頭,徐家人陪著磕頭。
「三叩首!」支賓人道。
陶知事磕完第三個頭起身,眾人隨之起身。他走到洪光宗等人面前,說:「節哀!」
「孫副官,」洪光宗吩咐孫興文道,「請知事到客廳休息。」
「陶知事,請!」孫興文客氣地說,「請!」
將軍府客廳已經有先來的人,傭人端杯茶給陶知事。
「請喝茶,」孫興文讓客道。
「謝謝!」陶知事打聽道,「是什麼人對將軍下此重手?」
「目前尚不清楚,刺客事先埋伏在娘娘廟。」孫興文說。
「夜裡外出將軍沒帶侍衛?」陶知事問。
「因是陪夫人上晚香,只帶四名護兵,又被將軍留在廟大門外,裡邊發生的事一點兒都不知道,聽到槍聲進去,見將軍和夫人已中槍倒地,搜遍廟內,沒見一個人影兒。」孫興文說。
「噢,殺手會飛檐走壁。」
「至少身手不凡。」
「孫副官,你認為是何方人士所為呢?」陶知事究問道。
「這不好認為。」孫興文很嚴謹,沒根沒據不能亂說話。
「大案發生後,我及時上報省府,省長指令三江縣破案……我冒昧問一下,軍方對此案怎樣安排的?」陶知事問。
孫興文略作思索,說:「洪團長和家人正忙於葬禮,待將軍下葬後才能做出決定。」
陶知事說那我們先調查著,過幾天我們坐下來研究具體破案細節,孫興文未作反對。
「黑龍會長橋口勇馬先生給將軍和夫人磕頭了!」支賓人高聲地道。
橋口勇馬深深地向將軍三鞠躬。
「請會長到客廳休息。」洪光宗說。
「我還有事,改日登門拜訪團長。」橋口勇馬告辭。
「送送會長。」洪光宗吩咐身邊軍官道。
軍官送橋口勇馬到大門外,一輛馬車等在那兒,軍官說:「會長慢走。」
馬車走過一條街,車老闆問:「去哪兒?」
「陶府。」橋口勇馬說。
在亮子裡鎮,還是有人為徐將軍遭暗殺高興,陶老闆便是其中之一,因手舞足蹈,菸袋幾次滑落到地上,傭人急忙拾起遞給他,他吩咐道:「叫後廚殺只雞,取出女兒紅。」
「是,老爺。」傭人下去。
「陶老闆,女兒紅是什麼?」橋口勇馬問。
「酒啊,二十多年的陳年老酒。今天我得慶祝慶祝!」當年陶老闆得了狗頭金,不過樂到如此程度而已。
「高興喝酒……」橋口勇馬眼珠轉了轉道,「因為徐將軍死去?」
「哈哈,說得太對啦。一山不藏二虎,在三江縣只有徐家和我們不相上下,鬥了幾代人……真是他命里該絕,一生無後,自己又死於非命。」陶老闆幸災樂禍,將軍死他解恨。
「徐將軍不是有兩個女兒嗎,怎麼叫無後?」
「女子不算,而且只一個親生的,另一個是義女。」
「收養的義女?」橋口勇馬明知故問。
「徐將軍一次遭遇鬍子,叫枝兒的女子殺入重圍,救出他來,不然,那次他死定了。」陶老闆講道。
「枝兒到底是什麼人呀?」橋口勇馬驚訝裝得十分逼真。
「不清楚來路,後來聽說她成為徐將軍的義女,改姓徐。」陶老闆說。
「這是哪年的事?」
「兩年前吧。」
「嫁給洪光宗的是哪一個女兒?」
「大女兒,當然不是枝兒。徐家的大小姐也和她爹一樣,遭遇土匪,不過這次是綁票,身為鬍子大櫃的洪光宗救她出來,就嫁給他啦。」
「聽說洪光宗可不簡單。」橋口勇馬說。
「一個流賊草寇有什麼不簡單,充其量打打殺殺。」陶老闆輕蔑地說。
「徐將軍一死,他自然要接管巡防軍。」
「那倒有好戲看了,幾天就得###兒。」陶老闆輕蔑地說,「徐將軍一死,巡防軍樹倒猢猻散……定然潰不成軍。橋口勇馬會長,你說一個嘯聚山林的鬍子,統帥得了千軍萬馬?」
橋口勇馬自然不這麼看,得到徐將軍女兒要嫁給洪光宗的消息,黑龍會就注意上他,對這位可能未來掌管徐家軍的人秘密調查。這裡要交代一下日本黑龍會,它的建立比藍磨坊要晚一些,名義上是商人組織,在亮子裡開店經商,仁丹鋪、料理屋什麼的,實質和藍磨坊一樣以經商為掩護,都是純粹的特務機關,主要是搞各自所需的情報。
這樣說吧,日俄兩家情報站都設在鼻子底下,徐將軍絲毫未察覺,始終拿兩個情報站的頭目橋口勇馬和亞力山大當朋友處,關係保持很好。然而,特務盯上手握重兵的徐將軍,他們在東北要幹的事越不過當地軍隊。
藍磨坊成功地策劃了這次暗殺,亞力山大回國並沒說服了鐵路最高情報機構,暗殺計劃沒絲毫改變,仍舊按尼古拉布置的進行,動用了潛藏很深的雨蝶,她成功地殺掉了目標。
賊喊捉賊的戲還要演,登場的是藍磨坊主亞力山大,他親自去將軍府弔唁。
辭靈儀式仍在進行中。
支賓人嗓子有些嘶啞地喊道:「藍磨坊主亞力山大先生,給將軍和夫人磕頭啦!」
亞力山大向靈柩三鞠躬畢,到洪光宗面前說:「洪團長,將軍逝世我深表悲痛……」
洪光宗冷漠亞力山大,不用正眼瞧對方,與俄國人有底仇,儘管他不清楚是俄國人除掉了將軍,心裡還是有不共戴天的仇恨,仇恨不僅僅來自牤牛河的幾次衝突,將軍的突然被害不能不使他懷疑是俄國人幹的。
「亞力山大先生,」孫興文見此情景,快步過來解圍說,「請到客廳休息。」
「噢,我還有事。」亞力山大知趣地說,「告辭啦。」
孫興文送亞力山大離開。
洪光宗畢竟是個粗人,不滿意刻寫在臉上,最明顯的一個不友好的表情是用眼睕楞(惡狠狠地看)亞力山大。枝兒一旁加鋼兒(挑撥)說:「姐夫,你該揍他,大鼻子還有好人啊!」
「說什麼呢,枝兒。」環兒責備她道,「人家給爹娘來磕頭……」
「黃鼠狼給雞拜年,根本沒安好心。」枝兒說,「他們的護路隊多次和爹的巡防軍動槍,虛情假意。姐夫,你說是不是啊?」
「枝兒說的對。」洪光宗說。
「對什麼對,你現在是團長,做事要亮氣(胸懷),小腸嫉妒的咋成大事喲。」環兒的批評話真叫洪光宗心裡服氣,暗喜她所言的大事具體指的什麼,他堅信不疑將軍臨終前對自己交代的事,也一定向她交代了。
「華清池張老闆給將軍和夫人磕頭啦!」支賓人喊道。
洪光宗他們的講話被打斷,去陪前來弔喪的人磕頭。
陶府里的酒桌深夜才撤下去,陶老闆差下人套車送橋口勇馬回黑龍會,不知他是真醉還是裝醉,在車笸籮里唱了一路,那首沒人聽得懂的日本北海道小調。
「停車。」橋口勇馬叫道。
「吁!」車老闆子吆喝住牲口,說,「還沒到地方,先生。」
「你走吧!」橋口勇馬下車,身體搖晃著朝街對過走去。車老闆子眼盯著他,確定他去了哪裡回去好向主人交待。
夜色很深,臨街買賣店鋪都打烊關張,卻有一盞燈籠亮著,燈籠很特別,不是通常的圓形而是方的,燭光閃爍照著門前粉牆,上面的字跡清晰可見:
金雞未唱湯先熱,
紅日東升客滿堂。
橋口勇馬走進一燈獨挑的華清池,車老闆子趕車離開。
「哦,去那地方,嘿嘿。」陶老闆聽後笑道,在他心目中,夜間營業的澡堂子充滿曖昧。
「軍方沒動靜。」陶知事對爹說。
「徐將軍剛死,巡防軍群龍無首,自然無暇顧及破案抓兇手啦。」陶老闆說。
「洪光宗將接替徐……」
「消息準確?」
「據說是徐將軍死前都安排好了,帥印給了女婿。」陶知事說,「什麼巡防軍,實際就是徐家軍,用人免不了帶有濃重的家族世襲色彩,然而徐將軍身後無子,最近的人只有女婿……」
「動作這麼快呀,還是比我們快。」陶老闆情緒低落一些道。
「爹,你就別打破頭楔啦。」
「為什麼?省督軍不是沒下委任狀嗎,我去一趟,擋住更好,擋不住揭揭洪光宗的鬍子底也好。」陶老闆要阻止洪光宗接帥印,他希望徐家軍隨著徐將軍這杆大旗倒下而垮掉,最好在三江地區消失。
「據我所知,耿督軍與徐家是世交……我們非但阻止不了,把我們露出來,以後不好與巡防軍相處。」陶知事看得更遠一些,說,「爹,咱們別打不住黃皮子,落一身臊。」
「那眼睜睜讓徐家的女婿掌管巡防軍,也太便宜了他。」
「爹,您想想,洪光宗當不上統帥,又要派來張光宗李光宗,與其說給外派的人當統帥,不如洪光宗當。」
「洪光宗鬍子打底兒。」
「我們對洪光宗知根知底,脾氣稟性都了如指掌,才好對付。爹你說是吧?」
遠來的和尚雖會念經,可不一定對付得了。陶老闆轉意改變了初衷道:「有道理,聽兒子你的,我不去省里啦。」
「不!」陶知事比老子狡猾,他說,「爹還是要去,錦上添花。」
「幹什麼呀?」
「去為洪光宗當統帥呼籲啊!」陶知事說。
陶老闆幡然醒悟道:「兒子,你比爹鬼道(機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