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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10-04 11:52:07 作者: 徐大輝

  ×月×日

  

  一個中等身材的男人引起我的注意,他幾乎都是晚上獨自一人來,到二樓的嫩芽包房,安姐和他很熟,他來了,見面第一句話就是:找你相好的來啦,彭三。

  彭三隨便說些什麼,然後上樓去。開始我不知道小慧是嫩芽包房的小姐。今天,彭三來沒直接上樓,和安姐眉飛色舞地說了一陣話,臨上樓去安姐塞給彭三一盒硬包的三五煙,安姐說:什麼時候吃,我叫人給你們送去。

  彭三略微尋思一下,說9點吧,做得清淡一點。

  我正去吧檯取飲料,安姐隨手寫份菜單給我,讓我送到後廚去,並說,9點鐘由我送到二樓嫩芽包房。

  從一樓到二樓,樓梯鋪著深紅地毯,我端著菜盤走到嫩芽包房前,敲門,裡邊有人開門後我才進去,放菜盤的一剎那,我看見了胡亂攏著頭髮的小慧,一下子驚呆啦。小慧迅速從尷尬的窘迫中解脫出來,她接過菜盤,小聲叫我名字,要說的話都含在名字中,讓我自己去理解,好在這一切彭三沒看到,包房光線很暗,只開一盞彩色的壁燈。他點支煙,深深地吸著。我帶著對小慧的不滿,知趣地退出房來,門立刻關上,聽見鎖門聲。

  這一幕弄得我心神不安,精力老不集中,竟把聽裝的啤酒當花生露給女客人倒上。女客人大喊大叫,像吃了蒼蠅似的,又嘔又吐。我一個勁兒地道歉,至少說了幾十句對不起。那女客人不依不饒。非要找老闆不可。安姐過來,讓女客人說了一遍事情經過,爾後不慌不忙地說:好吧,我們按店規處分她。說著親自給那女客人重新倒了一杯花生露,連說兩句,對不起。

  客人離開後,安姐說:沒什麼,你從來都不出錯的,以後注意就是啦。

  夜餐我沒有吃,早早上了樓,躺在床上,滿腦子嫩芽包房的情形:昏暗的燈光下,只小慧和彭三兩人喝酒,小慧是不能喝酒的。那年,小慧偷喝了她爸的白酒,醉了一天一夜不省人事。萬一彭三不安好心,用白酒灌醉了小慧,然後……我真不敢往下想,我急出眼淚。

  濃郁的玫瑰香味飄進來,不用看人,我知道常大香回來了,她端來兩個方便盒,一個盒裝著米飯,一個盒裝著我愛吃的干豆腐炒蒜苗。她說:安姐特意叫後廚給你做的。怎麼,氣還沒消啊?酒店是個小社會,什麼樣的人都有,當碰到瘋狗啦。

  我說根本不是那麼回事兒,其實我做得也不對。常大香掏出一盒女士香菸點著,吸了一口,說姑奶奶,那你抽的哪股邪瘋?見我不吱聲,她便以大姐的口吻訓我一頓,說我耍小孩子脾氣,這是在酒店不是在家,你是出來當小姐不是做公主,吃不得屈受不得氣怎麼行啊?她越說越起勁兒,大拇指和食指夾著香菸,一根接一根吸。如果我不說出真話,真怕氣壞她。我便把事情的原委告訴她,她將半截煙戳進窗台花盆的土裡,用村里人常說的那句話說我:祖墳哭不過來,還哭亂屍崗子呢?

  常大香的意思是說,你顧你自己都顧不過來,還顧別人。我說我們從小到大是手足姐妹,眼見她出軌我怎能不管。常大香說我是十足的土二迷糊、土包子,一輩子受窮的命,該回金兔村去種地,嫁給二臣子,養孩子做飯餵雞打狗看家望門……我給她奚落訓斥,不,準確說大罵一頓,委屈得流淚。

  我哭得傷心,原以為她會勸我。常大香坐在床邊,凝視窗外,簌簌掉起眼淚。我挨她坐下,反過來勸她:大香姐,都是我不好,惹你生氣,原諒我吧。

  唉,常大香深深嘆口氣,搖搖頭,她說她不是因我哭,而是為自己傷心。她起身拴上門,脫掉上衣,解開乳罩,那景象太嚇人啦,一對乳房青一塊紫一塊,還有幾塊明顯的疤瘢。她告訴我,每一塊傷疤都有來歷,當小姐的甜酸苦辣全記錄在這裡。特別是陪客人的小姐,是客人的花瓶,任憑人家擺放。善待惡待,都得承受。

  ×月×日

  小慧一夜沒有回宿舍,整個上午也不見她的人影。我有些擔心,會不會出事。嫩芽我又不能進去看,酒店有規定,服務小姐不准許隨便進入不屬自己服務範圍內的房間,老闆或帶班的差遣除外。

  我跑回宿舍找常大香,她不在。二樓的服務員說常大香上街去做美容。還去問誰?我打定主意,去問安姐。她告訴我,小慧昨夜喝多了酒,因此沒回宿舍。今早與彭三一起上街吃早點,估計他們要逛逛商場什麼的,你不用擔心。

  喝多了,和彭三在包廂里呆了一夜。最壞的事情可能已經發生了……什麼都別想啦。我跑進洗手間,使勁掐自己的大腿,控制一下情緒,直到感覺疼痛,才平靜下來,心裡開始恨小慧。

  一天沒見小慧的影,今天客人又多,從早到晚,我伺候了8桌,實在累得不行。躺下便睡著,不知什麼時候,煙味和酒味混在一起的氣味灌滿我的被窩,我被碰醒,小慧躺在身邊。我氣惱地說:包廂里多好,沙發當床夠舒坦!

  小慧一下抱住我,這一次沒有什麼硬東西硌我,她穿著寬鬆的睡衣,也沒戴乳罩,我極力推開她,但沒有成功。

  小慧告訴我她談戀愛了,那個白馬王子叫彭三。她說彭三是個體老闆,經營汽車配件起家,現在市里開了3家汽車配件銷售連鎖商店。眼下他要開桑拿洗浴中心,正搞裝修,不久,即將開張。小慧說她打算到那兒去,彭三答應她做樓層經理,月薪1000元,她還說也為我找好差事,做領班,月底薪不低於600元,小費歸己。

  桑拿浴掙小費怎麼掙?小慧說靠按摩,我一下想到桑拿浴黑幕,異性按摩,我幹不了。我說青蘋果酒店挺好,哪兒也不去,在這兒干。小慧勸了我一些時候,說了許多我去桑拿洗浴中心的好處,譬如活兒不累,掙錢多,加之她和老闆彭三的關係,可特別關照我。為不太傷她的心,我說讓她先去,我以後再說。

  我們又談了一些女孩隱私方面的事,她講著講著,問我有沒有衛生巾,我說衛生巾剛用完,衛生紙還有,我疑惑:剛走幾天,怎麼又來啦?

  小慧說:我們做了那事,挺疼的。

  什麼?你做了那事?我聽她與彭三做那事,不啻聽見傳染病要在本市爆發,大為震驚。但小慧並沒一點害羞、害臊,說得平靜,很是幸福,並把許多細節說出來,連一夜做了五次都說啦。最後她說不知哪兒碰破了,流血呢。我說還是去醫院看婦科,別落下什麼病。小慧很有把握地說,我讀過這方面的書,也許是我太緊張,痙攣啦,彭三又太猛烈,書上說這屬正常現象,休息一下就好啦,用不著打針吃藥便可自愈。

  小慧很動情地說她在青蘋果酒店這是最後一個晚上,激動得睡不著覺。並說一晃從家出來幾個月,真有點兒想家,想爸爸、媽媽和小弟。

  小慧有個十分可愛的小弟弟,我倆都很喜歡他。我們一直嘮嗑兒到天亮。

  張國華點燃一支煙到陽台上去吸,目光望向城市的井東,樓群給夕陽淹沒,有的建築物鍍上一層紅色,充滿神秘的色彩,有的建築物因這一層紅色顯得十分不真實,變形扭曲如同倒映在水中的影像。

  那一刻,刑警支隊長尚未完全從九花的日子裡走出來,他的心給一種顏色塗抹,迷惘和無奈。九花說新來的莎莎是四川女孩,她睡小慧曾睡過的鋪位,與她下上床,她們的接觸多起來。莎莎是阿壩人,村子很小,母親死得早,父親又找了個女人,家很窮,莎莎被趕出家門流浪街頭,先到成都當保姆,人家嫌她年齡小不要,開始靠拾荒餬口,常去一個外地施工隊承包的住宅樓工地撿些水泥袋子、廢鋼筋頭,認識做飯的一個駝子老頭。駝子發現稀髒衣服里的身體正在發育,他經常偷偷塞給莎莎一些饅頭和吃的……在一個雨夜,工地沒什麼人,駝子侵略了莎莎,使她在懵然中告別了處女。而且駝子一輩子沒娶女人,弄到手個女人蒼蠅見血似的,拼命折磨莎莎,慘叫聲被巡警發現,他們覺得可疑:工棚子木板鋪上,赤身裸體的女孩應該是讀書年齡,而那個駝子至少有50多歲,這肯定不是正常關係。駝子被拘留,莎莎逃出魔爪。向何處去,莎莎在火車站聽說東北現在很好混,便漂泊到關外,先在瀋陽落腳,在一家叫曼斯菲德的酒吧當小姐,不久便陪客人,小費得了些。不久,莎莎在瀋陽市掃黃打非行動中,同嫖客一起被抓獲,送進了教養所,出來後,莎莎沒有返回四川,坐車繼續向北走,來到井東市。

  哎喲!吸到濾嘴的菸頭燒了夾煙的手指,張國華從日記里走回到現實中來,也走出了泥沙俱下的城市河流。

  彭三,是被害人小慧結識的男人,九花因鄉姐妹的友誼,對他給予特別關注,引起刑警的注意。他在很短的時間內占有了一個女孩子的貞潔,說明他是一個獵艷的高手。

  「我這是在青蘋果的最後一個晚上。」小慧對九花說。

  小慧搬出青蘋果酒店,顯然是去彭三那裡。往下他們的關係怎樣發展呢?張國華假設出幾種結局,但從小慧給殺死在青蘋果酒店的最後結果看,他們的關係後來斷了,是怎樣斷的,因什麼斷的,斷了與命案有無關係?

  「後面的日記會給出答案。」張國華深信不疑。

  九花的日記,刑警當一篇文學作品來讀,真實而親切。山溝女孩的文學才氣充分體現在字裡行間。假若不是為破案讀日記,刑警可換一種心情,對湧進城市、至今尚未完全融入城市的山溝女孩子給予更多的同情和關注。破案則不同了,冷峻而理性,盯住一個個陌生面孔,一個個可疑人……總之,彭三不是作為故事人物出現的,他是已讀日記中與命案聯繫最密切的人物,刑警要在下面的閱讀中,特別注意他。

  李帥沒回來,還有一些時間,張國華重新回到房間,接著讀九花的日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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