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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10-04 11:52:04
作者: 徐大輝
×月×日
宋村長到城裡來辦事,小慧父母捎來牛毛氈子,叮囑我們倆鋪上。多麼慈祥和厚道的老人啊。這裡不是家家睡火炕的金兔村。暖氣宿舍,還允許睡電褥子。
隨牛毛氈子還帶來一件緊身衣服,小慧望著過去曾穿過、進酒店前還穿的東西,一臉苦笑。本來有5個紐扣足夠了的貼身小褂,卻釘了8個,再說又小得不能再小,如今女孩子誰還把胸脯弄得扁扁的。小慧的胸脯瘋長狂隆,小褂子已包裹不住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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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慧生出許多感慨:我爸媽那代人夠悲哀的,活得半生不熟,真沒法兒和我們一代新人比喲。
有媽真好!我替小慧收起小褂子,用方便袋裝好,放進箱包里。
我沒媽嗎?有。那年她拋下我回城了。她是下放到金兔村的北京知識青年,也是最後一個返城的。因為她的家庭出身問題,是右派化學專家的女兒。我的爸爸倒根紅苗正,三代人中頂數他文化最高,讀完初中。他屬於四肢龐大頭腦簡單那種人,尤其手特大,村人送他一綽號:大巴掌。
我爸是作為貧宣隊代表進入村小學校的,把持上層建築,管教學管老師,當然管在學校當勤雜工的我媽。政治上的化學怎麼講呀,黑紅綜合反應,可改變物質的顏色,生成一種不受歧視的雜色或中性的物質或果兒——那就是我。
村里人都說我長相像我媽,很俊。村里人也說我媽心狠,城裡人靠不住,這是指她棄下兩歲的我獨自一人回北京,從此與我們父女斷絕了往來。
我爸爸的生活隨著婚姻的失敗,加之時代的變遷而一落千丈,渾渾噩噩,整日手不離酒壺。農村實行土地承包責任制,我家也分得兩垧地。村子人說我爸很有命,抓鬮竟抓了鴨嘴峪的一垧地,全村最好的一塊地,旱澇保收,不上糞也打糧呢。
鴨嘴峪這塊地解放前是本村地主孟老拐家的墳塋地,風水很好,鬥地主時平了孟家的祖墳,種上莊稼。人民公社時,這塊地變成了「大寨樣板田」,糞下得多,生產隊指定專人蒔弄得精心,糧食打得多。分田到戶時,全村人都盯上這塊好地,20多戶分兩垧地,一戶攤不上幾壟,即使分得了幾壟,零零散散的田地又咋種呢?負責分地的鎮、村兩級領導可犯了難。
宋村長在人民公社時是當生產隊長,幹了幾十年,群眾威信很高,也很有經驗。現在他被群眾推選為村長。他說:最合理的辦法就是抓鬮。按全村應分得土地的戶主,揉了20多個紙團,只一個紙團上寫「得」,即是那塊地,其他的都是「白」,意為白搭白,什麼都沒有,白抓。
紙團被鎮幹部從空中拋下,每人拿一個,我爸爸酒還沒太醒,靠著牆旮旯睡覺。宋村長喊:大巴掌,田大巴掌,剩的一個鬮兒是你的,你倒是抓呀!
我爸用力睜那雙酒醉的眼睛,硬是沒睜開,他說:村長替我看看吧,抓上抓不上都是一回事,說完又睡去。
宋村長只好替我爸拿起最後一個紙團,慢慢展開,大聲宣布:田大巴掌,得!
挨著我爸坐的人撼動他:喂,大巴掌,你得了咱村那塊好地,真有王八命!
我爸仍然沒睜開眼,說:得就得了嘛,沒啥大意思!
視土地為命根子的農民,得塊好地還了得,可我爸卻毫不在乎和珍惜,種了一年,草比苗高,地撂荒了。後來,他索性轉包給老劉家,自己一天游遊逛逛,喝酒成了他的營生。我爸失魂落魄,整個人完了。後來,我爸從黑瞎子口中救下一個外鄉女人,和我爸搭夥的女人是我的繼母了,眼神不好,村子人叫她二層眼,我叫她姨,是她讓我這樣叫的。我管小慧的媽才叫媽,她拿我當閨女,我拿她當媽,已經多年了。
×月×日
小慧從一樓調到二樓,她美滋滋。可我怎麼也高興不起來。常大香已經說得很明白,二樓的服務小姐是要陪客人喝酒、唱歌。我為小慧擔心,哪個客人喝醉了,動手動腳咋辦?
聰明的小慧似乎看出我的心思,摟住我的脖子,過去我們經常互相摟抱著說悄悄話,說:你快變成我媽啦,想這想那,多累。
我說:臨出來時,媽怎樣囑咐咱倆的,你是不是忘啦?你要有個什麼閃失可怎麼辦?
小慧笑笑,更緊地摟抱我,讓我感到呼吸困難,掰開她的胳膊。這時,我覺得被她的胸脯前什麼硬東西硌了一下,哎喲,好疼!小慧的胸前兩座山峰凸起,頭幾天似乎還沒這樣高,怎麼突然長這麼快,氣吹的嗎?眼下,各種隆胸的藥物宣傳得很熱,GG詞說吃幾個療程的藥,乳房就能增長多少多少。可我沒見她吃什麼藥啊。
豐乳一直是小慧的夢想,她照著鏡子瞧自己的胸脯,總是一臉的悵然。她有時伸過手摸我的乳房,羨慕地說:你的乳房真豐滿,我啥時能像你呢?我得豐乳!
小慧說豐乳如何如何好,爭辯不過她,我就不和她爭辯,你認為豐乳好你就豐!
小慧始終沉浸在去二樓當服務小姐的亢奮之中,沒在意我瞧她的前胸,自然也沒在意我想什麼。
×月×日
安姐,酒店大堂經理,她和黃總是什麼關係呢?說是青蘋果酒店的合伙人吧,不像,她在三樓和黃總住在一起,妻子肯定不是,黃總有妻子,還有一個在本市重點高中念書的兒子。黃總的妻子是市國稅局四馬路分局的副局長。那天她給分局的一位幹部過生日來酒店吃飯,正好在大廳我負責的四號餐桌,黃總禮貌地把我介紹給他的妻子和她的同事們,並讓大家叫我九花,誇大其詞地說我來自大山溝,歌唱得很好,愛寫作,是個美女作家,弄得我在這些穿制服的稅務官面前有些難為情。
黃總的妻子拉住我的手,親切地問我來多久了,今年多大年紀,工作累不累,我—一回答,她給我的印象很好。她還說她的老公脾氣挺壞,如果對我不好,可以告訴她,她就罰他的款上他的稅,說得一桌客人拊掌大笑。我明白這是隨便說說的話,不必當真。歌我是唱了,應客人的要求,我唱了我喜愛的歌,是《相約來世》,黃總妻子眼裡噙滿淚水,看起來她的感情很豐富。
或許,我們這些女孩都很敏感,當黃總妻子出現時,我瞥了幾次吧檯,安姐習慣坐在那個很高的轉椅上,常把目光投向大廳,因此我和她的目光相遇最多、交流最多。米色方框眼鏡片後面的雙眼,我總感覺它很美、很深邃、很有故事……此刻,那把椅子空空,安姐去哪裡了?那雙我總想見的眼睛不見啦。整個一個晚上,她都沒有出現,我唱歌她當然沒聽到。
安姐今天又坐在老地方,一切和素日相同,一身休閒裝,妝化得很淡,眼望空蕩蕩的大廳。此時是酒店一天中最消閒的時刻,二樓的小姐們全懶在宿舍里休息,一樓的服務小姐沒那福氣,不管有客沒客,都要值班,還有後廚的人員,忙活著準備各種菜,洗的洗,切的切。安姐叫我到她身邊來。她說:聽說你歌唱得很好,我問你,你願到二樓陪客人唱歌嗎?
陪客人唱歌掙錢多,又不像一樓這麼累,來這裡當小姐的,都把能到二樓去當成一件幸運的事,有的為去陪客人唱歌,想方設法取得安姐的好感,小姐的崗位由她安排,黃總從不管這類事情。可我不知為什麼,寧可在一樓挨累、少拿酬金和小費,也不願到二樓去陪客人唱歌。
安姐那雙眼睛真厲害,一下子看出我不願意到二樓陪客人唱歌,說:你先在一樓干吧,啥時想上二樓,和我說一聲。
×月×日
昨晚小慧又鑽進我的被窩,本來狹窄的床,兩個人睡很擠。很小的時候,我倆經常扯著一床被子,冬天冷,夜又長,我倆說說嘮嘮不停,什麼話都說,女孩世界中的事說也說不完。寒夜中,我倆扁平的胸脯對著扁平的胸脯緊緊相擁著,相互取暖。後來長大了,胸前便多層東西。過家家的時候,我倆都爭著當媽媽,因當媽媽要有個小寶寶,再後來,再說當媽媽,有個小寶寶臉有些發熱,看來小時候的事兒長大後做不得的啊。我們還經常在一個被窩裡睡覺,真不願長大啊!
小慧回宿舍至少有12點多鐘,連夜貓子似的常大香都睡了。她掀被便鑽進來,帶進一股濃濃的、刺鼻的菸草味。我責備她不該抽菸。她說她沒抽,這煙味是陪的客人抽的,他煙太貧,煙屁股接煙屁股抽了兩盒硬盒三五。
我說煙味太難聞了,她便脫去襯衣,只戴著乳罩、穿三角褲頭。乳罩是什麼呀,硬硬的像鋼絲。小慧說這是十分保險的乳罩,一種化纖材料做的。我說戴這種東西不舒服,現在簡直是乳罩的世界,什麼料子做的都有,幹嘛弄這……小慧說我不懂了,她告訴我一個秘密:包廂里的燈很暗,客人又要你挨他坐著,文明一點的倒好,連手都不碰你一下,可要是遇上躁的,摸摸索索。我聽著一骨碌爬起。我說,小慧你說客人還動手,你可別讓人給碰了!你乾脆別在二樓幹了。小慧捂住我的嘴,別嚷嚷,大驚小怪的。陪客人又不是干那事,陪好客人是職責,想掙錢嘛。再說了,咱們是小姐,小姐小姐……她說了首流行民謠,挺下流的,無法寫入日記。
我很少失眠,今晚卻怎麼也睡不著,身邊的小慧突然讓我感到陌生。實在地說,她肌膚上的每一顆痦子長在啥位置我都知道。可現在一身煙味兒,染成的金黃色頭髮垂下一綹,在臉頰上懸起一個勾兒……小慧呀,你可別學壞呀!
小慧早上醒來,她躺在被窩裡瞅我化妝,問我眼圈兒黑黑的是不是昨晚沒睡好覺,是不是想家,是不是想二臣子。我告訴她,沒睡好完全是因為你,怕你吃虧。她聽後哈哈大笑起來,掀開被子,指著自己的前胸讓我仔細看,我看到那個奇特的乳罩,像一張網罩住她的雙乳,白皙的肌膚透出來,很美的乳房輪廓清楚可見。她勸我別為她擔心,這乳罩好著呢,很結實,即使哪個客人不文明,手伸進衣服也碰不到實質內容,乳罩可能是專門為服務小姐防範製作的。她見我不信,給我示範一下,她把我的手當做客人的手,摸她的乳罩,乳罩很硬;乳房沒受任何侵擾,然後那隻手摸乳罩邊,很想把手伸進去,乳罩很緊,手伸不進去。小慧說,這回你放心了吧,戴它賊(很)安全,不受侵犯。
我認為小慧的生活越來越追求隨意,妝越化越濃,從家帶來的衣服全裝進箱子,穿上突出身段婀娜的衣服。當然她沒忘記我,給我買了一條牛仔褲,這是我非常喜歡穿的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