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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10-04 11:48:42
作者: 徐大輝
宋雅傑向車窗外望一眼,迅速閃過的標牌上寫著前方500米盤山市區。她的心一下升懸起來。
十多年前她帶海螺逃離盤山時,就沒想還回來。警察一直在等她,這一點她心裡十分清楚。可是為找郭德學,她甘冒被捕獲的危險來盤山。
「德學出事啦。」宋雅傑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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郭德學要去挖煤,她不同意。
「下私人小煤窯很危險。」她說。
「可我還得去。」郭德學堅持。
宋雅傑病好後,郭德學種了一垧地,她會編茓子,桂花遍地是高粱,不缺原料,編好茓子賣給糧庫,日子過得不缺柴禾不缺米。
「夠吃夠用行啦。」宋雅傑挽留,「別去挖煤了。」
郭德學吭哧癟肚說出挖煤的目的:「攢點錢,給叢眾上學用。」
「人還沒找到,你想得那麼遠。」宋雅傑說。
有一段,宋雅傑給病折磨得不想活了。她偷偷地把一根繩子藏在枕頭下,尋找郭德學不在身邊,上吊。
「死啊,你馬上死啊!」有一天,郭德學發現了繩子,氣惱地說,「你一死一了百了,叢眾你還找不找?」
如此責備的話,戳她的心窩子。到郭家她就對他說了,自己有一個4歲女兒丟在盤山,警察追捕得急,沒帶出來。
「等風聲過去,我們去找。」郭德學天真地說。
「能過去嗎,我犯了滔天大罪。」宋雅傑自知罪孽深重,警察不會放過她,哀傷地說,「臨死前,我能見上她一面,也就閉眼啦。」
「因此你不能死。」郭德學說。
叢眾就是海螺,從海家逃出不久,海螺改姓叢,不是隨心所欲的改名換姓,一次特別的變故。
宋雅傑抱著海螺登上火車,淡季車上人不多,她選擇靠窗口的座位。行駛兩個小時後,一男兩女旅客坐到她的身邊來。
一場陰謀在兩個小時之前就開始實施了,一夥專門在火車上偷竊嬰兒的人販子,選定了宋雅傑這個目標。
偷嬰兒和偷錢包不同,需要有些鋪墊。首先出場的是一個年近30歲的田字型臉女人,她的切入點選得好。
那時海螺不停地哭鬧,車廂里的環境她不太適應。
「她一定是餓啦。」女人說。
「是。」
「給她吃口奶吧。」田字型臉女人往宋雅傑前胸上瞟。
宋雅傑的前胸還是平原,兩個坨子只隱隱約約。人販子通過宋雅傑笨手笨腳地伺候孩子,身形不像做母親的人,斷定這孩子不是她的,至少不是她親生。
忙中出亂,宋雅傑慌忙逃出來,帶奶瓶卻沒帶奶粉。車上有牛奶賣,但不是嬰兒用的。
「我餵她一口奶吧。」田字型臉女人用下頦指下自己的胸,那兒的高山挺拔雄偉。
宋雅傑猶豫不決。
「我的孩子也這麼大小……」田字型臉女人說明她處在哺乳期,奶水安全可靠。她說著伸出雙手,做接孩子狀。
宋雅傑不再猶疑,將海螺遞給她,心存感激:「謝謝大姐。」
田字型臉女人撩起上衣如同掀起一張帘子,白茫茫一片上是白色的山巒,海螺有力地叼上去,雪山變了些形狀。瞧那女人的奶水餵飽一頭牛犢綽綽有餘。精瘦的女人奶水卻如此豐沛,令人驚奇。
海螺吮奶很響,響得宋雅傑心裡漾著幸福,她的臉禁不住紅了。此刻平原上的坨子隱約發癢。曾幾何時,她將豆粒似的乳頭塞進海螺嘴裡,想體驗一下做母親。
海螺咬了一口。
「哎喲!」
宋雅傑第一次做母親很疼,這個記憶極深。
吃飽的海螺依戀山峰,田字型臉女人也沒急於放下衣服,縱容海螺的小手拍打山峰。
坐在對面的一男一女目光一點都不含蓄,女人看女人也罷了,男人也在目不轉睛,欣賞那片白。
宋雅傑猜不准他們三人的關係,總之是一起的。心裡純潔與否,沒人去想。田字型臉女人也不迴避,誰看誰不看隨便。
海螺回到宋雅傑懷裡火車已在夜色里穿行,車廂睡著了。稀稀拉拉的幾個旅客成為附屬物,沒有生命的跡象。同田字型臉女人一起來的兩人到鄰座去睡,女的睡姿不至於讓人恐怖,那個男的筆直睡,像一具殭屍,他要不是睡在車廂里躺在路邊,你一定打110報警。
到了鄭州天已大亮,巧的是那三人和宋雅傑同坐一輛長途大巴。對田字型臉女人產生好感不設防的宋雅傑,竟為巧遇而高興。
「呀,你們也坐這趟車?」宋雅傑驚喜。
「誰說不是,緣分哪!」田字型臉女人說。
本來隔著幾個座位,田字型臉女人和宋雅傑挨坐著的乘客說:「麻煩師傅換下座位,謝謝,她是我妹妹,帶著孩子,我幫她照顧一下。」
「對號入座。」乘客不開面,擺動手裡的車票。
「麻煩……」田字型臉女人繼續商量。
「我是十八號。」乘客說。
「沒人說不是十八號。」田字型臉女人說。
「十八號好呀,八,發……」乘客欣賞他的十八號。
田字型臉女人說坐車又不是摸獎,什麼八發的。
「我的毛驢,願從屁眼兒餵料。」乘客說最尖端的犢子(罵人)話,你說人家的毛驢,從嘴從屁眼兒餵料,外人還真干涉不著。
乘務員看不下去了,說:「這位老闆,你看她們帶孩子,行個方便,都是出門的勾當(事兒),互相幫助嘛!歌里怎麼唱的,東北人都是活雷峰。」
「你的話我愛聽,要是她也這麼說,我早換給她。」乘客站起身,說。
「我代表全車乘客謝謝你,老闆。」乘務員能說會道,幫助乘客挪行李架上的物品。
田字型臉女人如願以償地坐在宋雅傑身邊,陰謀詭計順利發展下去。她對宋雅傑說:「抱累了,我換你。」
「謝大姐。」宋雅傑感激。
海螺這一路表現極乖,不哭也不鬧,安安靜靜地在宋雅傑懷裡睡了一覺又一覺。也就因為海螺省事,宋雅傑倒困了,一次次磕頭,撞了田字型臉女人的肩膀。
「我替你抱孩子,你眯一會兒。」田字型臉女人關懷說。
「哦,不用,能堅持。」宋雅傑憑毅力硬挺著。
「要不你喝點飲料,提提精神。」田字型臉女人說,罪惡腳步已邁出,「蘋果汁,味道不錯。」
宋雅傑無法拒絕舉到面前的飲料,味道相當好。
「多喝點兒。」
「謝謝大姐。」落入陷阱了,她還誠摯地謝。
汽車在宋雅傑腦海里轟隆地奔馳,她的眼皮沉沉地睜不開,有千斤重的東西壓著,再後來,她猛然地醒了,眼睛睜得大大的,沒了神,表情就是笑,什麼主意都沒有啦。
小時候,奶奶嚇唬她,說有拍花的,把什麼東西往你額頭輕輕一拍,你就乖乖地跟著走。
此時的宋雅傑,連辨別方向的能力都沒有了。她也不知道是不是和人走了,反正已經不是坐在汽車上。夏季的田野除了綠還是綠,高粱穀子分不清。實在困的受不了,她倒地便睡。
睜眼,星光燦爛。
「啊,這是哪兒?」她猛然起身,濕漉漉的草地讓她明白身處野外。接下去,她聲嘶力竭地喊:
海螺!海螺——
空蕩蕩的原野,沒有應聲。
海螺啊,我的心尖兒!
宋雅傑的呼喊增添了內容,呼天搶地結果徒勞。她頹喪地坐在草地上,努力向前回想,只想到喝了田字型臉女人的蘋果味飲料……藥,蒙汗藥!
「他們是人販子!」宋雅傑越想清楚越怕。
海螺落在人販子手裡,命運就是給賣掉。從海家抱出她來可以說枉費心機,到頭來一場空。
「我廢物……」她痛罵自己,撕碎自己也不解恨。
奇蹟在那個早晨發生,宋雅傑看見一個身影一躥一躥地走來,是昨天旅途遇的三個人之一,他懷裡抱著孩子。
「海螺!」宋雅傑不顧一切地衝上去,簡直就是搶過來孩子,「海螺啊!」
「我給你送回來。」男人說。
親近一陣孩子,宋雅傑問:「到底發生了什麼?」
男人指了指臉,她看到傷口,手指甲劃出的血口子。
「你們打了起來?」她問。
男人瞥眼海螺,說:「我堅持給你送回來,她們不肯。」
宋雅傑看到了他們之間的戰爭,為給自己送回海螺,他與兩個女人經歷了你死我活的戰。
後來,男人覆蓋著女人,他說:「為了得到你,我冒死送回孩子。」
「你這不得到了嗎。」女人說。
「得到了。」
海螺成了他們的女兒,更名叢眾。
四歲的女兒叢眾丟在盤山,是宋雅傑成為人販子以後。十多年後故地重遊,準確說潛回逃亡地,不是心生感慨,而是膽戰心驚。罌粟溝雖大,都是挖煤運煤的人,她一出現就很扎眼,目標太大,因此,她選擇先住在盤山,尋找丈夫的同時,也找找失散的女兒。
宋雅傑走進一家小旅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