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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10-04 11:48:14 作者: 徐大輝

  自從見到叢眾後,陳慧敏的心再也不能平靜。

  「這不是怪了嗎?」海建設說,「小全一天雲彩散了,你又陰起來,你們母子犯的哪股邪風?」

  「老海,你沒覺得小全的女朋友的名字,有特別含意?」

  聽此,海建設就想笑,覺得陳慧敏好笑。他說:「你過敏嘛,一個人的名字有什麼呀,代號而已。」

  「不對,你為什麼叫建設?」陳慧敏反駁,說得也不無道理,建設——建設祖國;節約——多快好省;援朝——抗美援朝;文革——文化大革命;滬生、京生、杭生——上海、北京、杭州出生。她說,「注意,叢眾,眾字怎麼寫。」

  「三個人字。」海建設還是沒看出什麼,有人願意給自己的孩子起三個字疊起的名字,譬如:鑫、品、淼、犇、晶等等。

  「眾,三個人的結晶,你,我、她……」陳慧敏說。

  「牽強附會。」海建設不同意她的說法,他說,「你應該去看醫生。」

  「我心裡沒病。」陳慧敏惱火,語音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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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你胡思亂想。」海建設責備。

  兩人談不下去,陳慧敏有極大的耐性,她從不與丈夫衝突太深,舌戰適可而止。似乎她不再提叢眾。

  其實不然,叢眾跑進她的心裡。不當丈夫面提,獨自想她。

  「眼睛像老海,鼻子有點像自己。」陳慧敏翻相冊,年輕的陳慧敏,儘量往前找,竟然在一張五人舊照中找到18歲的陳慧敏,穿著草綠軍裝,兩隻小辮子羊犄角似的支棱出,不知沖誰笑,她感到18歲的陳慧敏笑得莫名其妙。把她和叢眾的照片比對,驚訝:像一對姐妹。

  照片的結果使她的思念決了堤的水一樣奔流,潛伏數年的思念細胞,迅速複製。

  「海螺啊!」陳慧敏呼喚一個女孩的名字。

  那個女孩叫海螺,她喜歡海螺,集了不少海螺:玉米螺、木螺、神螺……一個鮮活的海螺出現生命中。

  一場變故,海螺從她的生命上撕扯下來。她一疼就是近二十年,極大的忍耐捱過數個歲月,現在心之痛加重。

  二十年前,海家雇用一個保姆。

  這個來自以麵食為主省份的女孩宋雅傑,豐滿的大臉像她吃了十七年的麵食品——饅頭,貧窮沒耽擱她發育的暄白。

  「你再小一點,給我當女兒。」陳慧敏真摯地說,可見她們主人和保姆間的關係相當好。

  那時陳慧敏也只有20歲,她19歲嫁給喪偶的海建設。

  「嬸兒,俺沒那福氣。」宋雅傑說,健康而血色的臉羞怯。

  海家溫馨的氣氛里,時有一股冷風吹進來,打寒戰的是陳慧敏。醫生告訴她:卵巢狹窄,不能正常排卵,不能生孩子。

  海建設的前妻撇下一男孩海小安,兒子喜歡大海,在海濱城市和爺爺、奶奶住在一起。陳慧敏想要一個孩子,大她十多歲的丈夫也想再要一個孩子。但是,卵巢的不幸,使他們難實現願望。

  四處求醫,幾年下來結果都一樣,無法排卵。生命的硬體卵子不好解決。

  國外醫學的一則報導,使陳慧敏重新燃起生養的希望。

  美國加州大學教授夫婦,女人卵巢狹窄不能生育,他們很想要一個孩子。醫生幫助他們生下一個男孩。方法有些獨特,借第三者的卵。

  「海,有辦法啦。」她對丈夫說。

  「什麼?」海建設給她說得發懵。

  「生孩子。」

  「啊,你想孩子想……」

  「沒瘋,我頭腦清醒著呢。」

  陳慧敏學說一遍國外那篇報導。

  「那是美國。」海建設說。

  「美國怎麼啦,我們的醫生絕不比他們差。」陳慧敏給他扣了大帽子,說他崇洋媚外,用了當時最流行的話批評他,說,「外國的月亮比中國的亮?」

  往下,任陳慧敏去折騰,他正與幾位科長競爭安監局副局長位置,無暇顧及。陳慧敏辦事是一步一節,朝著生養的方向挺進。

  陳慧敏的鄰居是位男女不孕症研究專家,她去向她諮詢。

  「范姨,像我這樣的情況能否生孩子?」陳慧敏諮詢專家。

  「當然能生!」范專家肯定地說。

  像陳慧敏的身體狀況,具備了孕育嬰兒條件,準確地說是孕育嬰兒,猶如有了土地,墒情很好土地卻不能直接下種,需要將種子催芽,再移種在土地上。生育專家如此生動地對詢問者說。

  「怎麼個催芽法?」

  「在體外將卵子和精子結合嬰兒移植過來……」

  范專家說得很專業,陳慧敏還是聽懂了,自己缺少的主要的東西——卵子,她說:「可是先天缺欠。」

  「缺欠可以彌補。」范專家說。

  「卵子還能彌補?」

  「當然。」范專家最愛使用肯定語當然。

  怎樣當然陳慧敏一時無法弄懂,專家的當然使她的憂慮蕩然無存。往下是她的請求:「范姨,請您幫助我。」

  「當然。」

  「謝謝范姨。」陳慧敏感激只差涕零。

  「你還先別感謝。」范專家面對的是一道技術,沒多餘的感情成分。做技術就如建一所房子,造一部汽車,需要材料,做出的是房子和汽車就成,至於房子和汽車發生怎樣的故事都與製造者無關。老鄰舊居的女孩出嫁,生養出了毛病,她幫助製造一個類似汽車和房子什麼的東西。

  盼孩子心切的陳慧敏想像一個生命的誕生,有血有肉的兒子或女兒,甚至名字都給他(她)起好了,不管是男孩是女孩,都叫海螺。丈夫姓海,自己喜歡海螺。

  後來真的得了一個女孩,叫海螺。

  現在還沒有,范專家冷峻神情讓她心涼半截。她懇切地說:「范姨,你一定幫助我呀,我愛海建設。」

  「是啊,你不愛就不會嫁給他。」

  「我想給他生個孩子。」

  「那就生嘛。」范專家說的輕鬆,似乎這根本不算是一回事情。

  體外精子和卵子結合,再放回女人的子宮裡去孕大,就和雞蛋放在孵化箱裡保持適當的溫度就出小雞雛一樣。

  「您要幫助我呀。」

  「我沒說不幫你。」范專家給她吃顆定心丸。

  「可我……」

  「你沒卵子,別人有哇。」

  「別人有,我沒有。」

  「可以借嘛。」范專家說。

  天地之間的種種借,錢物、王朝、疆土、靈魂、肉體、老婆、情人……有借卵子的嗎?陳慧敏說:「世上大概不能借的就是生命和良心。」

  「錯了不是,人最易借的就是良心,納粹時代的告密者多如牛毛,偽滿時期遍地漢奸。借,還是文明之舉,出賣呢?」范專家不知何故如此發一通感慨,對一個一心要孩子的女人,或者說求醫者有無必要感慨。她說,「生命也可以租借,可以搶奪,可以盜竊……」

  天吶!醫生之言如此可怕啊!職業的緣故,醫生解剖的眼光看人,只要人往他們面前一站,就刀子剪子的給你大卸八塊,或者更碎(人有206塊骨頭),給割得比骨頭還多。

  「卵子……」

  「是買是借,是你自己的事。」范專家說。

  卵子的來源專家給指明了路:買和借。

  陳慧敏一時半晌不知如何買如何借,她需要諮詢的是什麼樣的人合適,有無特殊要求。

  「健康的女性都成。」范專家說。

  範圍倒寬泛,如何去獲得那是後面的事,不是現在考慮的事情。陳慧敏能想到的問題,一口氣提出來。

  「婚否是不是有特別的要求?」

  「當然未婚的好,處女更佳。」范專家說。

  純潔的花瓣自然最好,花朵美麗結果實也豐碩。陳慧敏吃透了專家的話,回到家裡思維,哪裡找健康的處女呢?

  「十八的姑娘一枝花!」保姆宋雅傑饅頭臉花一樣的燦爛。她勞動時就唱歌,累時唱,清閒時也唱。

  女主人聽出饅頭臉的暄騰,靈機一動。

  「雅傑,你多大?」女主人帶著目的問。

  「十八。」

  「沒談戀愛?」

  「嬸我這條件,哪敢想那好事喲?」宋雅傑羞澀地說。

  陳慧敏心中一喜,她驀然聞到花香,及果實的芳香。

  「嬸,你咋恁眼光看俺?」

  「哦,我會相面。」陳慧敏故意這麼說。

  「那你給看看。」宋雅傑說時迅速低下頭。

  陳慧敏猜出她要看什麼了,這倒是一個機會,她說:「我在你臉上看見一隻喜鵲。」

  「啊,我臉上有喜鵲?」宋雅傑認真地在臉上劃拉,像似要趕走喜鵲,稚氣地:「在哪裡呀?」

  「眉毛後面。」

  宋雅傑摸眉毛,尋找喜鵲。

  陳慧敏呵呵地笑。

  「喜鵲在……」

  「你是看不到的。」陳慧敏留下懸念。

  越是這樣,宋雅傑越是感到神秘,越要究根問底。宋雅傑問:「喜鵲有什麼說道沒有啊?」

  「喜事。」

  「我有喜事?」宋雅傑喜出望外,她央求道:「告訴我,嬸。」

  「等等,時機還沒到,提前說出來泄露天機就不靈了。」陳慧敏賣了關子。

  宋雅傑等待,有時候忍不住問陳慧敏:「時機到了嗎?」

  「等等。」陳慧敏說。

  「嬸,到了時機嗎?」

  「再等等。」陳慧敏說。她一直說等等,像一個賴帳的債主,總說等等,等等,再等等。

  索債需要有耐性,等等、等等等、等等等等!宋雅傑等得心焦,一度都想放棄不再索解。

  陳慧敏的一個別開生面的計劃仍在醞釀之中,它比一難產的孩子更難產。其實計劃者更心急,火候必須掌握好,早了要失敗,晚了也要失敗,成為計劃組成部分的宋雅傑,始終蒙在鼓裡,實際是人家拿她當鼓蒙了。

  也許問得絮煩,宋雅傑不再用語言,而是用眼神。

  宋雅傑一看她,陳慧敏就說:「時機還沒到。」

  「時機還沒到。」陳慧敏說,說,還是說。

  換位的問,本末倒置的答。把一個計劃搞得當事人、旁觀者都感到神秘和一頭霧水。

  「你們在做什麼遊戲?」海建設問。

  陳慧敏自始至終地隱瞞著也是當事人,遊戲的三者之一的海建設,計劃的實施一步步來,尚未走到他參加這一步。因此,她見他問了,就提前讓他介入了。她說:「你早就進來啦。」

  「我,到哪兒去?」海建設惑然。

  「生孩子工程。」陳慧敏俏皮地說。

  將生孩子說成是一項工程,莊嚴而宏大,其實也沒那麼誇張,三個人的分工是宋雅傑出卵子,海建設出精子,陳慧敏出肚皮。只是到了目前,始終是陳慧敏一個人知道。

  「你不是開玩笑?」他將信將疑,問。

  「有拿生孩子開玩笑的嗎?」她反問。

  是啊,長腦袋的都會想一想,吧嗒吧嗒嘴,玩味一下。生孩子是不錯的遊戲,充滿好奇和誘惑,一定很好玩。

  「怎麼生?」海建設訪問細節。

  「你先回答我的問題,再詳細對你說。」她講條件。

  「只要我能做得來,參加。」他表態。

  「聽我對你說。」

  陳慧敏在二十年前的一個傍晚,她把丈夫正式拉入計劃,空前絕後的生孩子計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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