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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10-04 11:43:13 作者: 徐大輝

  一馬樹的傍晚有了索菲婭,便有了生機。她的笑聲如泉如溪,踏著草尖傳向遠方,是那樣無憂無慮。

  秋天曬乾狼屎泥顏色的土坨上,盧辛和項點腳坐得很近,瞻望遙遠的地平線,耳朵灌滿索菲婭的笑聲。

  「女人真是水做的。」盧辛慨嘆。

  「但願不是禍水。」

  盧辛直愣愣地望著項點腳。

  「莫非二弟看到什麼,她……」

  項點腳搖搖頭。

  「你是不是認為我把她帶回綹子,破壞了規矩?」盧辛不能不在乎水香的話,尤其是在花膀子隊背累(背時),他的話更不能不重視。

  項點腳拔出嘴裡的一段乾草,橙色的涎液流出嘴角。

  「女人是雪不是水就好了。」項點腳說出句沒頭沒腦的話。

  

  盧辛更加迷惘。

  一隻被驚起的沙雞幾乎是貼著頭頂,突突飛過,他們感覺到了翅膀帶起的風。

  「啊呀!」盧辛驚呼。

  一攤稀白的東西落在盧辛荒丘一樣的頭頂上,是沙雞屎。

  「母親的!」盧辛狠罵一句,他總用這樣的詞彙罵人。

  雞屎突然間落到頭上,胡匪視為不吉利。

  「一馬樹不能待了。」項點腳說。

  「哦?為什麼?」盧辛惑然。

  「我有預感……」項點腳說,「郝眯縫眼的眼睛滴溜溜轉,我心沒底呀!」

  「一個嚇破膽的扒子,小泥鰍還能翻起大浪?」盧辛問,「我們不去香窪山打白狼?」

  「我看還是不去的好。」

  「好不容易碰上白狼群,不打可惜嘍。」盧辛說。

  「眼下保住隊伍要緊啊……」項點腳說服了盧辛,「走,立馬走。」

  「那我們去哪兒?」

  「離開愛音格爾荒原,鑽大青山。」項點腳說出自己的想法。

  一時半晌,一言半語很難說服盧辛離開的。愛音格爾荒原對盧辛,對花膀子隊是避風港,一個土丘,一條河流,一片草地,一個村鎮都了如指掌,環境的熟悉就意味著安全。

  說心裡話,項點腳也不願意離開此地。

  「可是我們只這匹馬幾桿槍,又面臨著幾家仇人追殺,好漢不吃眼前虧。到大青山養精蓄銳,壯大隊伍,等東山再起……」

  盧辛和項點腳談到很晚,狼屎泥顏色的土坨上完全被黑暗覆蓋,他們才走下坨子,分別回到宿處。

  此時,花膀子隊的人和狼夜宿極其相似,分散到各處。

  盧辛和索菲婭的宿處,有了女人顯得活力和浪漫。一墩紅柳叢,經女人的手裝飾,變成了美麗的建築,樹枝上系滿野花。

  他們甜蜜在柳叢里,仰望秋天的花朵。

  「今晚你怎麼冷冰冰的?」索菲婭感覺異樣。

  「沒呀?」盧辛否認。

  「你沒叫我馬。」

  盧辛習慣叫索菲婭馬,尤其是那種時候,他更喜歡叫。騎馬馳騁的感覺在他看來是世界上最美妙的事情。

  今晚,盧辛從躍上去,到跳下來,他都沒騎馬的感覺,沒吭一聲,默默做完事。

  「親愛的,你沒叫我馬。」索菲婭抱怨說。

  「我們要離開愛音格爾荒原。」盧辛告訴她。

  「這裡不是好好的嘛,為什麼要離開?」索菲婭覺得他的決定太突然。

  「這裡我們不能待啦,得走。」

  索菲婭情緒立刻低落下去。她不願意離開一馬樹的原因,是一個秘密,一個連盧辛都沒告訴的秘密。

  索菲婭想給盧辛生個孩子,她正在拜仙求子。

  在葉老憨家她從養母那兒學會求子的方法,供奉送子娘娘「晚上一炷香,清晨三叩首」。

  「我求子呢。」索菲婭道出實情。

  「求子?」盧辛眼光沒離開她的腹部,身子更靠近她一些,說:「這荒無人煙的地方哪裡有廟啊?」

  「我自設的神壇。」索菲婭抓起他的手,「走。」

  他們來到一個土丘上,盧辛看到一盞燃著的燈,燈光昏暗,幾樣麵食供品和已燃盡的香灰。

  「跪下,」索菲婭先跪下,叫盧辛:「給娘娘磕頭。」

  很少受別人支配的盧辛,此時意志完全受她支配,乖乖地跪在索菲婭的身邊,雙手合一作揖,隨著她念叨祈禱語。

  然後,他們離開。

  「需要二七一十四天,我已經求了九天,還有五天。」索菲婭半路上說,樣子十分虔誠。

  「你怎麼不供佛像,而供一盞燈?」盧辛問。

  「這不是一盞普通的燈,是一盞神燈。」

  「神燈?」盧辛無法理解那隻破舊的馬燈,是什麼神燈,供奉它,給它磕頭燒香做什麼?它真的能送子嗎?

  葉家有一盞神燈,是索菲婭的養母從廟裡「竊取」的,9歲的索菲婭參與了竊取。娘和她到觀音廟燒香,趁身邊沒人,娘用事先準備好的包袱皮,裹住佛桌上供奉的蓮燈,急匆匆地逃回家。

  「娘,偷燈幹啥?」9歲的索菲婭問。

  「不是偷,是請。」娘糾正女兒的說法。

  索菲婭不明白娘偷——請一盞廟裡的燈做什麼?正像盧辛一樣不解。慢慢長大,她才明白娘整日供奉它,是祈求觀音送她子女。在民間,「燈」和「丁」諧音,偷來觀音的神燈,就會添丁。

  同盧辛來一馬樹,她忽生要一個孩子的念頭。自從被養父葉老憨霸占,幾年裡,有幾個男人來耕作,都沒有收成。她想起養母,祈求觀音讓她的肚子裡有動靜。

  「哪裡去弄『神燈』?」索菲婭遇到難題。

  附近沒有人煙,也沒一座廟宇。養母說過:信神有神,信鬼有鬼,不信是土坷垃。她向項點腳要一盞舊馬燈,把它當神燈供奉起來。

  「我和水香的定好了,後天挪窯(轉移)。」盧辛說。

  「那你們走,我不走。」索菲婭說。

  「不行,一起走。」盧辛口氣有些生硬。

  「求子還有六天……」

  「風緊拉花,一天也不能拖延。」

  「風緊拉花?」

  盧辛見她不懂這句土匪黑話,解釋道:「就是事急速逃。」

  索菲婭迷惑不解,什麼事那樣急需迅速逃走呀?

  「你別問了,做好準備,後天離開一馬樹。」盧辛的口氣不容違拗。

  「後天什麼時候走?」她問。

  「幹什麼?」

  「我再給神燈燒最後一炷香。」索菲婭說。

  「雞叫頭遍,挑(走)。」盧辛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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