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
2024-10-04 11:40:02
作者: 徐大輝
坐在卞家窩棚的制高點;卞二懵家的北京式平房上,隱隱的星光在頭頂閃爍。
「上房!」卞二懵在將兩個旅途中結識的朋友帶回家裡來住的第一天晚上,就拉他們到自家的房頂。他說,「到上面去嘮扯。」
小村農家的屋頂一派秋天的景象,黃黃綠綠。因通風透光,此處被充分利用,晾曬玉米、雜糧、蔬菜什麼的。而卞家有所不同,像觀禮台似的,有桌椅板凳,竟有一架鄉村罕見的東西;高倍望遠鏡。
「我二大爺在此修的山寨門。」卞二懵重提起他的匪梟前輩來。他朝房後的沙坨指了指,說,「當年他老人家拉起的一桿人馬,窯子(巢穴)就修在那裡,拿大抬杆(土槍)守在這兒,三五十人擋得住。」他揀起一截木棍端在手上,做雄糾糾、凜凜威風狀,叫陣道:「媽的,不怕死的上來!」
盧濤和小龐對舊時代橫行關東大地的胡匪缺乏了解,更沒當鬍子拿槍站崗放哨的威武感覺。
卞家房頂沉入安謐的秋夜裡,胡匪殺殺砍砍的故事被講述者熊熊燃燒後變成灰燼,他們的話題轉到張家父子,卞二懵講到集體戶時,向村落的邊緣指了指,說:「集體戶那暫開著後窗戶,張主任就是來那摔折腿的。後來就鬧眼睛,腫得饅頭似的……歸終死在鬧眼睛上。」
鬧眼睛鬧死人可謂天下奇聞!
「你們別不信,的確死在鬧眼睛上。」卞二懵見他們倆驚疑,再次強調道:「的確死在鬧眼睛上。」
世間無奇不有,什麼稀奇古怪的事都可能發生,權當不可一世的小村土皇帝張主任死在眼疾上。可是,趴在集體戶後窗口窺見什麼與鬧眼睛風馬牛不相及,沒必然聯繫。
小龐問:「張主任趴集體戶後窗戶摔折腿,鬧眼睛與趴窗戶沒關係吧?」
卞二懵笑笑,扔過一段甜稈秸(一種甜高粱杆)給小龐:「嚼吧,不是吹,全村頂屬我家的甜稈秸最甜,賽甘蔗呢!」
盧濤沒這兒口福,蟲牙可把他害苦嘍!眼見他們兩人滋味地嚼甜稈秸,卞二懵製造出來的聲音更具誘惑力,吐掉殘渣時好像被驚飛出窩的麻雀,發出「突!突突!」的響動。小龐倒文明許多,將嚼碎的甜稈秸殘骸吐到手心,然後撇到盛垃圾的柳條編花簍里。
「你結婚了嗎?」卞二懵問小龐,又拿起一根甜稈秸,非要消滅那粗粗一大捆甜稈秸似,那排義齒在黑暗中閃爍著白赤亮的寒光。他似乎問個很奇怪的問題。
「他女兒都三歲半了。」盧濤代答。
「哦,真看不出,長得少相(年輕)。」卞二懵驚嘆道:「城裡人風吹雨打不著,抗老。」
卞二懵回答小龐先前提出的疑問,便與男女之間的隱秘事有關。他說:「鄉下有個說法,看男女干那事情,準保鬧眼睛。」
「有科學道理麼?」小龐問。
「什麼科學不科學的,反正那事很靈。」卞二懵說,「張主任死在鬧眼睛上是板上釘釘兒的事兒,全村人都這麼說。」
張主任因鬧眼睛而死的說法總會讓人想點什麼。他趴窗戶看了誰人干那事鬧了眼睛呢?
「他兒子張金彪和女知青譚韶芬。」卞二懵說。
那時,他們倆的感情成熟豆莢似的,一碰就炸開了。到了夜間,村頭孤凋的知青點裡飄蕩著熟了豆子的氣息。
「吹了燈。」她並非是封建,大年三十晚上豆子還青著的時候,她心甘情願地讓他掰開豆莢……一個與豆子激情有關的小生命開始孕育,再做這天經地義的事情用不著顧忌什麼。她要品嘗一下摸黑干那事的滋味。心想:那番景象一定很美!
「我不得意摸瞎乎,像貓上樹似的。」他沒吹滅燈,反倒撥大燈芯,那時已不點電石燈。
「貓上樹?」她覺得說法雨後蔬菜般地新鮮,只是不解其意。下鄉務農幾年,黑貓白貓雄貓雌貓見得多了,真沒注意貓怎樣上樹。
「輕悄悄的。」
「難道我們做事兒要敲鑼打鼓?」
「我想看你,咋也看不夠你。」
「等結了婚,讓你天天看。」
「我還是想看……」
門閂牢,窗簾撂嚴,他再三地央求,她面對情慾旺盛的男人剝光包裝物,很女人地展覽在他的面前,輕聲說:「給你吧!」
「你這裡都能梳條小辮兒……」張金彪指著她的某個茂盛的地方,說。
「你編吧,編!」
這時一道目光正穿越縫隙,欣賞土炕間的圖畫,一切盡收眼底。他們若不是太專注、太投入,是應該聽到猥褻目光射來的聲音的。可惜他們沒聽見,畫兒朝重彩里圖。
「你站起來。」
「做啥?」
「我要學牛犢子吃奶……」
「你真花花。」她怨道。還是順從了他,背倚牆站著,呈大字形,他慢慢跪下去……
趴在集體戶後窗戶偷窺的張主任,他看見兒子模仿自己很是逼真;同某個女知青在野外「作業」背倚歪脖子樹,連褪掉褲子的胖乎乎的雙腿也像。他恨罵一句:「鱉犢子,你准看見老子干那事兒。」
兒子可沒顧及作父親的感情,開始向目標發起攻擊,情急之下,能用上的東西全用上了。
某種聲音子彈般地射向他,巨大的衝擊力,將窗外的偷窺者撂倒;腳跐的土坯忽然折了,他失去平衡摔到地上,滾落進壕溝里,左腿別斷了。因不光彩情形下傷的腿,他沒敢聲張,像一隻受傷的豹子,爬回家去。以致次日兒子來家問爸你的腿怎麼搞的,他撒謊道:「攆偷吃莊稼的豬,不小心掉進壕溝里。」緊接著他鬧眼睛,兩天後眼睛只剩下刀割似的一道窄縫兒,外部世界通過這道窄縫,面目全非地變了形,兒子的臉竟成了使他快活也使他落此下場的玩藝……三天後,連這個圖形也看不到了,想那個玩藝,手便偷偷伸到褲襠里去摸摸。
「爸,眼病越來越重了,咱去大地方醫院去看看吧。」張金彪為父親日益加重的病情憂慮。
「不扎痼(治療)啦,沒救啦。」張主任悲哀地說,心裡隱隱作痛,「我得的不是好病。」
「鬧眼睛嘛,啥大不了的病。」張金彪不相信眼病能死人。
與其說張主任得了奇怪的眼病,不如說他得的是心病。看見兒子干那事才摔斷腿,才患上眼病。天報應,他十分迷信。
張主任臨死之前倒是幹了一件積德的事情,給未來的兒媳婦譚韶芬招工回城的表格蓋上「卞家窩棚大隊革命委員會」的大印。兒子拿來表格時他已經看不見那張表格,從枕頭底下摸出橡皮圖章,放在嘴前呵了呵氣,讓兒子引導他的手在大隊革命委員會簽署意見處蓋上公章。並讓兒子代他寫上「同意」二字。
「壞事傳千里呦!」卞二懵慨言道:「三十多年前張主任趴窗戶摔斷腿,偷看兒子干那事鬧眼睛的醜事至今還傳揚著……哦,天涼了,我們下房吧。」
臨離開卞家房頂時,盧濤注意到卞二懵順手又拿了幾根甜稈秸,看來今晚他還要嚼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