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4-10-04 11:39:37 作者: 徐大輝

  怎麼說,胡鳳鳴也一步步逼近「8.18」大案確定的目標,儘管到目前為止還不十分清晰,那個犯罪團伙的輪廓隱約可見,纏繞的迷霧正漸漸散去。

  萬達在警方虛擬的團伙中處在什麼位置?目前尚不清楚那個團伙的脈絡情形,也只能暫用虛擬一詞。查清他的身份,迫在眉睫。

  「查萬達必須秘密進行,切不可公開,以免打草驚蛇。」這是指揮部對他的特別指示。萬達何許人也?胡鳳鳴一無所知,世紀實業集團是私營企業,人事檔案由企業自行保管,就是說萬達的檔案十有八九存放在企業內部的人事部門,也不排除存於市人才開發管理中心。

  上午,胡鳳鳴到人才開發管理中心,找到一位很可靠的人,請她查找,結果沒有此人。如此說來,萬達的檔案肯定存放在世紀實業集團,這又是不能公開去查的。假若萬達不是本地人,從哪裡來又不曉得,有沒有個人檔案或持一份假檔案也說不定,這樣就難搞清他的身份。

  「請『鰹鳥』幫助。」胡鳳鳴給「鰹鳥」發信息,詢問萬達的情況。信息很快回來,這是他絕沒想到的迅速。明確告訴他:萬達老家在興安鎮。

  「興安鎮?」馮國強聽來心裡一震,脫口說出,「紀剛下鄉就在興安鎮。」

  碰巧同在一個鄉鎮應該說不算什麼,但作為偵查中的案子,這一絲一縷的聯繫,專案組也不會放過。

  

  「我準備去一趟興安鎮。」胡鳳鳴說,他向兩位副總指揮請示去萬達的老家調查。

  「有必要。」馮國強強調要策略,「也別與當地公安機關聯繫,以私人身份出現。」

  胡鳳鳴動身前,在馮國強的安排下,秘密看了紀剛的檔案,一九六八年至一九七六年,紀剛在興安鎮的腰坨子大隊插隊落戶,後抽調到縣公安局任偵查員,再後來調入地委行署公安處,藍河撤地建市後他任市刑偵大隊長、支隊長,以及現職市公安局副局長。

  坐長途汽車到達興安鎮,胡鳳鳴選擇一家小旅館住下。小鎮狹長,差不多有十多里,缺乏厚度,形狀像一個豆角。鎮雖小,但卻古老,約有百年歷史,他在條泥濘街巷裡,一堵牆壁上幾十年前的香菸GG牌子被他撞見。風雨浸剝,「老蘭刀」字樣尚可辨認出。

  他走進一家掛著舊時幌子,店名很怪;劉羅鍋子理髮店,一位身穿白大褂,口袋裡裝著把剃頭刀子的上年紀男人。他見面就問胡鳳鳴:「刮臉?」

  「刮臉。」

  時下理髮使用剪子,大多理髮師不會刮臉,或會刮嫌費事也不給刮。給刮臉的也都是上年紀的老理髮匠,就是專門學過徒,練過剃刀子的人。胡鳳鳴選擇這樣一家理髮店根本不需要理頭髮,目的是接觸理髮匠。剃頭棚歷來是信息較集中的地方,來理髮的有各色人等,理髮匠成為消息靈通人士。

  「少去一點兒?」理髮匠在給他披上白布圍裙後,似乎也覺著頭髮並不長,因此才這樣問。

  「對,剪一點兒。」胡鳳鳴許久沒有坐在這種理髮店理髮了,在藍河老式的理髮店已很少見到,給刮臉的基本沒有。像這樣使用理髮剪子的人更少見。

  嚓嚓,聲音十分好聽,理髮剪經過頭皮,涼瓦瓦的,可以想像到花木師在修剪樹牆。他主動與理髮匠搭話:「您這樣手藝的人不多見啦。過去在理髮店幹過?」

  「國營理髮店。」理髮匠口氣中充滿對過去時代的懷念,「那時候不會使用剃刀子怎成?刮臉,剪鼻毛都得會。現在就簡單多了,電推子一剪,臉自己回家刮去。」

  「是,有了電動剃鬚刀、安全刀架什麼的。」胡鳳鳴附和著。

  「那些東西刮不乾淨。」理髮匠講了一番剃刀子刮臉皮膚如何舒服,如何使人感到去掉些重量似的輕鬆。

  「您是老住戶?」

  「差不多有興安鎮我們家就在這裡了。我爺當年挑著剃頭挑子,滿街走給人剃頭。」理髮匠搖動座椅,使他的身子放平,準備刮臉。他一邊往胡鳳鳴臉上塗肥皂沫,一邊說,「我爺那時很有名氣。」

  胡鳳鳴的臉完全被豐富的泡沫所覆蓋,不能張嘴說話,只能傾聽和忖量。劉羅鍋子理髮店,能否是電視劇熱播,商家看好劉羅鍋子的名字而利用名人效應,起了這麼個店名呢?

  「您姓劉?」胡鳳鳴問。

  「我爺劉羅鍋剃頭的手藝窗戶眼兒吹喇叭;名聲在外,當年興安鎮商賈大戶人家的頭全找我爺來剃,小孩的拴馬樁(一種在腦後留一綹的頭式,意為好養活兒)、木梳背……連剃鬼頭也請他。」

  「剃鬼頭?」胡鳳鳴待剃頭刀子離開嘴唇後,問。

  「就是給死去的人剪頭刮臉。」理髮匠解釋道。他在鐾刀布上刷刷地鐾刀,說,「剃鬼頭太難嘍,手藝要高,膽子要大,還要懂規矩,不然,可就麻煩啦。」

  胡鳳鳴閉上眼睛,聽見鋒利的剃頭刀子刮掉眼皮上毫毛的聲音如同割秋草,刷!刷刷!

  「我爺死在自己的手藝上。」理髮匠用刀尖極輕地旋轉一下,刮他耳朵眼兒里的毫毛,悠長的嘆息一聲,說,「萬小辮那鬼頭難剃喲。」

  萬小辮是興安鎮皮具店的老闆,在那個以車馬為主交通工具的年代,經營馬鞍、繩套之類的店鋪很是掙錢的。萬小辮因不肯割掉辮子,滿清的遺風延續到民國,具體說是偽滿洲國。

  萬小辮富賈一方,死時故然排場很大。他當縣長的兒子重殮其父,遺容總要瞻仰一下。可是萬小辮在病入膏肓後,不准家人碰他身上的一根汗毛,這樣病榻上半年,臉成了一塊棄耕的撂荒地,枯草萋萋。如此臉面怎樣讓親朋故友瞻仰?他咽了氣,兒子縣長差人尋到全鎮剃頭手藝最高的劉羅鍋,叫他給老爺子淨臉。

  剃活人頭剃死人頭在劉羅鍋的眼裡都一樣,磨快剃頭刀子,刷刷刷,沒什麼難的。活人皮膚鬆軟有彈性,下刀子輕而快捷,不然會感到疼痛。死人則不同,下刀子要重而且緩慢。已經剃過無數次死人頭的劉羅鍋,根本沒把剃萬小辮的頭太當回事。在他看來,人活著的時候高低貴賤分三六九等,死時都一樣。或許就是他的這種不在意,惹下殺身之禍。

  「我爺給萬小辮淨面時,割掉了他左腮黑痣上的一撮白毛,惹怒了萬家的後人。我爺被耮了大耙。」理髮匠的刀子開始在胡鳳鳴耳唇兒邊緣上嚓嚓地行走,問他:「耮大耙,你聽說過嗎?」

  「沒有。」

  「就是將人拴在馬後,活活拖死。」理髮匠描述了他爺臨死前的悽慘一幕:「快馬拖他在鎮上跑了兩圈,身子拖散了架子,連羅鍋也抻開了。有人說我爺抻開羅鍋,個子並不矮。」

  「他老人家剃死頭咋惹怒了萬家人?」胡鳳鳴不明白,問。

  「唉,那時候剃頭的是下九流,人命不如棵草……況且萬家勢力大,又有日本人撐腰眼子,殺個人算什麼。」理髮匠收起剃刀子裝進上衣口袋裡,朝他的脖子上撲一點粉類的東西。繼續說,「萬家人紅嘴白牙地說我爺詛咒他們家,斷了他家的富根兒。」

  「你爺怎麼咒他們,不就是剃頭刮臉嗎?」胡鳳鳴越發糊塗啦。「富根兒?」

  「萬小辮臉上那綹白毛,萬家人說是富貴毛,永遠動不得,萬家人富賈一方、子孫富貴,全得於那綹毛。」理髮匠說,「那年月,誰嘴大誰嘴小的事,還有窮人說理的地方嗎?殺人就跟殺雞似的。我爹沒挑我爺的剃頭挑子,臨街開了家剃頭鋪,打上了我爺的招牌,公私合營那陣子,我家的剃頭鋪子併入國營理髮社,後來我接我爹的班,進店學理髮。」

  「你們是理髮世家哩!」胡鳳鳴說,有意無意地問:「鎮上的萬姓人家多麼?」

  「僅萬小辮這一股人,沒第二家。」

  「萬小辮有沒有後人?」

  「萬家幫虎吃食為日本人效勞,解放之初都給鎮壓了。聽說萬小辮還有個兒子,在工農五隊,現在叫工農五社。不過,他是萬小辮與幫傭的女人生的,萬家人不承認他。」理髮匠說。

  工農五社?他要查的萬達就是工農五社,會不會是他呢?


關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