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2024-10-04 11:38:26
作者: 徐大輝
同君山精神病院院長韓飛見面在一個叫「好再來」的小餐館裡進行,這是馮國強親自選定的地方,雖然說不上精心設計,但也算周密安排。
「好再來」餐館地處郊區,一條環城公路從門前經過,去君山精神病院的必經之路。鋪面不大,是二層的小樓,他們的談話選擇在二樓的一封閉的包房內。
穆楠生和郁冬冬提前到達,時間是馮國強定的,接通知後他們倆打計程車,馮局明確指示,不准開警車,那樣目標太大,易引人注意。
「這個房間不錯,門前的一切盡收眼底。」郁冬冬站在寶石藍玻璃窗前,望著臨公路的院落,「馮局一定到過這裡。」
「根據呢?」穆楠生將一件咖啡色的風衣搭在玻璃鋼椅背上,太滑,幾次掉下來,他仍然不放棄往上面搭。
「沒給你預備衣帽鉤。」她的話里有刺兒,「餐館老闆真不會來事,怎麼沒考慮我們穆隊的需要呢。」
「你沒回答我的問題。」
「他對此處環境顯然相當的熟悉……」她回到餐桌子前,抓起惟一食物;瓜子,準確說是只捏幾粒,嗑瓜子的姿勢很特別,潔白的門牙嚓嚓的,令人想起小老鼠嗑東西。
「你好像很反感我這件風衣。」穆楠生將風衣弄妥帖,也坐下來,問。
「反感不敢,我只覺著你穿它像電視劇里的職業殺手。」
「哦,有那麼拙劣?」穆楠生咕嚕了一聲。
在見面的人還未到來之前,他們倆的談吐說明了心情舒暢。儘管往下所出現的事情還難以意料,知道張冰冰的底細,足可使專案組的刑警為之歡呼雀躍。或許,雲遮霧罩的市長譚韶芬被殺案,隨著張冰冰道出實情而雲開霧散。
「這回我們不會吃閉門羹吧?」郁冬冬不無擔心地說。
其實她可不用費心思尋求這個答案。事實上,沒必要擔心韓飛不配合,也不會出現上一次那樣受冷待。
韓飛現在來個一百八十度大轉彎,他要全力以赴地配合專案組的工作。與其說韓飛的思想通了,不如說其兄韓鵬的轉變。實事求是地講,韓鵬不是思想轉變,應當說他一直也沒有對譚韶芬市長成見多深,仇恨多大。誠然,一些芥蒂還是存在的。但與強大的人格相比,簡直微不足道。
「一個人隨時隨地都可能因某種變故而精神失常,但張冰冰的事可不是那麼簡單。」韓鵬在一私人場合,對胞弟韓飛說,「我側面了解張冰冰的一些情況,她活潑開朗,生活富裕,丈夫身貴私人企業老總……沒理由說變瘋就變瘋。」
「二哥,」韓飛向其兄講了這樣一件事:「昨天,譚市長派衛秘書開車接我……」
市長的座車沙漠王停在君山精神病門診大樓前,衛思慧直奔院長室。她說「韓院長,譚市長請您到她的辦公室去一趟,特地讓我來接您,車就在樓下。」
「為她女兒的事?」韓飛一下猜到了。
「也許是吧。」衛思慧含含糊糊,不明確。
市長叫沒理由不到場,他隨衛思慧來到市政府,她把他領到市長辦公室後便轉身撤出,室內只剩下他和譚市長兩人。
「韓院長,特請你來,想必你已猜到了,為我女兒的事。」譚市長親自泡杯茶給他。「她這幾天怎麼樣?」
韓飛見一個做母親的眼睛裡流露出憂心忡忡的神色,怦然心動。他竟一時拿不準主意道出實情;您女兒根本就沒有病,或者按某種人(是誰吃不准)的想法、意願,說她病得很重。
「您是不是發現她哪裡不對勁兒?」她目光直視他,用疑問且肯定的口氣,問:「她的病是不是很典型?」
飽經世故的韓飛準確無誤地理解她話的含義,並從她的神情里看到一種暗示,明確提引他去按照她的意志去說話。
「我們正採取常規治療。」韓飛回答得很機智,既迴避了是與不是精神病的實質話題,又回答了她的問話。他說,「她還是沉默不語。」
「有人常去看她嗎?」她小心翼翼地問。
「喔,」他想了想,「沒有,她的丈夫倒問過我兩次她的病情。」他停頓一下,表面的現像是喝一口水,實質暗暗觀察聽者的反應。
「問什麼?」
「問他妻子得的是不是精神病,會不會是癔病什麼的。」
「您怎樣回答他?」
「我想您能想到。」韓飛再一次內容很多的目光投向她。
此刻用心照不宣來描述他們兩人,還不夠太貼切,或者說為時尚早……
韓鵬聽弟弟講到這兒,若有所思地說:「完全證明了我的推斷。」
「二哥,你的意思是她知底細?」
「應該如此。」
「那她又為什麼?」
「這個謎只能慢慢地揭開,但這不是我們必須做的事,保護好她,才是我們應該做的。」
「我不明白,你為什麼非堅持這樣做?」
「記得咱爸活著時經常對我們說的,落井下石的事一輩子都別干。」
「我愈來愈糊塗啦,市長的女兒……誰會將她怎樣?落井從何說起呢?」韓飛可還是想起他哥哥與譚韶芬的緊張關係,他迷惑不解。
「她們母女,似乎都身處危險境地。」韓鵬囑託弟弟:「照料好張冰冰,不能出半點差錯。」
韓飛昨夜親耳聽哥哥說可以向警方道出實情,具體對誰說聽他們安排。他在早晨上班的路上接到馮國強局長的通知,請他上午十點鐘到「好再來」餐館二樓,有人在那兒等他。
「是你們倆?」韓飛一下認出前幾天被自己冷淡的穆楠生和郁冬冬,表示歉意道:「那天白眼二位,請多包涵。」
「我們完全理解你,韓院長,沒您暗中保護,張冰冰她恐怕不能太太平平地到今天。」穆楠生說。
韓飛笑笑,聲音如同風通過紙筒,沙沙啦啦。
「為不引起店家懷疑,我們點幾個菜,屈尊您在這低檔次小館子裡用午餐。」穆楠生將菜譜推到韓飛面前,「您點,我們請客。」
「可別小覷這城邊小酒館,飯菜很有特色。老話說的好:酒好不怕巷子深。」韓飛沒看菜譜,便點了兩個菜說明了他來過此酒館。「茶樹蘑燉土雞,哦,這裡的螞蟻上樹也不錯。」
「來一個,螞蟻上樹來一個。」穆楠生附和道。
「吃螞蟻?」郁冬冬驚大眼睛。
「飯館有些菜名和生活中的實物相去甚遠,我年輕的時候同我們的科長出差,科長為給公家省錢,一連吃了七天燉大豆腐,弄得我一見豆腐就反胃。科長也看出我極想改改讒,咬咬牙,讓我點菜。我想,挑好的點。嘿,炸蝦腰。去了頭尾的蝦肯定好吃。結果菜端上來,我傻了眼,哪裡的蝦呦,一盤黃瓜切成的蝦腰形狀。」
「真是太慘啦!」郁冬冬說,她立刻聯想到那道菜,說,「這麼說上樹的也不是螞蟻嘍。」
「八塊錢的菜,會給你做盤真螞蟻上樹?太便宜食客啦。」韓飛像似不再談螞蟻,忽然想到什麼,眉頭緊鎖,說,「那天,張冰冰吃只多足蟲,高喊巧克力,好吃!」
「天吶,她吃多足蟲?!」郁冬冬驚呼道。
「為了裝的逼真,扮演得像,她要做出超常理的事情。」韓飛流露出深深的同情,「你們是不是已知道她為什麼裝瘋?」
穆楠生說:「還沒,我們請您幫忙,目的就是儘快接觸張冰冰,從她那裡弄清真相,尤其是她母親的一些情況。」
「恐怕很難。」韓飛搖搖頭,「她還不知道自己的媽媽已遇害,知道會怎麼樣呢?這種巨大的打擊可能真的使她變瘋,即令她經受住了這次打擊,母親沒逃出魔掌,她會不會心灰意冷,對所有的人都失去信心,將秘密埋藏在心底里,永不吐露。」
「您搞過刑事偵查?」郁冬冬對韓飛佩服得五體投地。
「我是醫生……」韓飛說醫生和刑警某一方面很接近。譬如心理分析等等。
「她對你也不信任嗎?」穆楠生問。
「這一點我們都一樣,」韓飛說,「據我觀察,除她的母親之外,她不會相信任何人。」
「她的丈夫呢?」
「似乎更不信任他。」韓飛說,「每次她的丈夫來,我一旁觀察,她表演……」
「您是說,她變本加厲地裝瘋?」
「是這麼回事。」韓飛講他見到的一幕:古紀峰在某個下午來到君山精神病院,他向韓飛院長請求探視妻子。
「考慮到你妻子的病情目前尚屬不穩定期,建議你不要探視她。」韓飛院長試探性地說。
「我們夫妻雖說不上如膠似漆,但朝夕相伴,生死相隨,誰也離不開誰……睡覺她要擁著我,不然就睡不安穩,睡不實沉……」
古紀峰這般由衷之言,著實使韓飛院長感動,沒有理由阻攔人家夫妻見面,固執地堅持不准探視,未免過於刻薄和不近人情。韓飛院長說:「為對患者負責任,我還是建議你儘量縮短會面的時間。」
「我會自覺遵守你們院規的。」
古紀峰隨韓飛院長和任大夫來到病房,隔著厚重的鐵門古紀峰輕聲呼喚:「冰冰,我是紀峰呵!來看你。」
張冰冰一動都沒動,仍然旁若無人地側身呆坐著。
「冰冰,冰冰!」古紀峰一遍又一遍地叫她的名字,可她一點反應都沒有。這時候,披在她身上的衣物滑下身去,女性某些誘人的只向部分人開放的部位,此時大敞四開。她沒絲毫羞澀感,轉過身來朝他們莫名其妙地笑。
古紀峰懇求醫生,說,「請放我進去,瞧,衣服都掉地上啦。」
「這不行。」韓飛院長拒絕了他過格的要求,「請原涼,現在你不能直接接觸病人。」
「丈夫也不行?」古紀峰似乎在尋找理由。
「除了醫護人員。」
「其他患者呢?」古紀峰懷疑什麼,又問。
「全院都一樣。」韓飛院長這樣一說,古紀峰深信不疑,才打消進病房的念頭。
這時,一件事情突然發生:張冰冰抓起爬到椅子上的一隻多足蟲塞進嘴裡,並喊道:「巧克力,好吃!」……
「螞蟻上樹。」酒館服務員端上盤子報菜名,打斷韓飛院長的講述。待服務員離開,他接續先前的話茬兒說:「走出病房,我見古紀峰眼含淚水。他說,『人的神經竟如此脆弱,也就是小小的打擊,就造成精神失常。』」
穆楠生問:「您沒問他是什麼打擊?」
「問啦,他只是說夫妻間的小磨擦,但他沒說具體什麼的事。」韓飛說。
郁冬冬聽他的講述,胸口似乎連氣都透不出來,臉上生長苦菜,螞蟻上樹的菜擺在面前,她甚至沒瞧一眼,至於炸糊的芝麻冒名頂替螞蟻去上樹這一細節,她也無心思去探究。
「郁警官,你怎麼啦?」韓飛用眼神問。
苦菜仍在她臉上茁壯成長,她的腦子乃至全身都有苦味散發,筷子沒動一下,韓飛倒極力想扭轉沉悶餐桌局面,她把突破點選在郁冬冬的身上。說:「是不是菜太樸素了一點兒,郁警官,我再給你點一道菜,可記我帳上。」
郁冬冬搖搖頭,道出一句使韓飛、穆楠生兩人半天都沒轉過神來的話:「鱷魚的眼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