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
2024-10-04 11:37:55
作者: 徐大輝
最後一名叫許偉的人,同前幾名許偉一樣,胡鳳鳴已不抱什麼幻想。找還是要找的,故此,他按照片警提供的住址,走進一棟土樓。何謂土樓,外邊看與鄰樓沒有區別。但是進樓來,便看出明顯的差異。樓道鋪滿爐灰,這裡冬季取暖生土爐子,自燒土暖氣。
哐,哐!敲煙燻火燎的黑黢黢的房門,開門的是位白髮蒼蒼的老人。這是自他尋找許偉以來惟一與「老哥」年齡相稱的人。
「您老叫許偉?」
「許偉是我。」老人回答。
「我是保險公司的。」胡鳳鳴不能說出真實身份,「我可以進屋和您說幾句話嗎?」
「中。」老人閃開身讓他進去,隨手關上門。說:「我可不上保險,聽來讓人心煩,不吉利。」
老人嘮叨他曾受到的一次傷害。
某日,一女業務員登門勸說老人辦保險,講解一番,老人沒聽明白,問個最直接的問題:交了上百元錢,能獲得多少理賠。
女業務員說出一個很小的數額,老人搖搖頭:「太少啦,不辦,不辦。」
「有病有災的您就便宜嘍,」女業務員是沒有經驗,還是沒有水平,往下的話惹怒老人家:「你要是出現意外事故,重傷或去世……」
「滾!紅嘴白牙的你恨誰?」老人把女業務員推搡出門外。
「她真不會說話。」胡鳳鳴說。
「保險是好事,硬讓這些不唚人話的給糟蹋了。」老人提起往事,仍氣憤不已。
繞過保險這一節,胡鳳鳴婉轉到本地通手機上。
「我那點勞保,用起手機?」老人牢騷起來,說他五十年代進廠學製藥,一干四十多年,目睹製藥廠的興旺與衰落。他談到最為值得一提的一次生產:「南方一大城市A肝暴發,國家下達指令生產治療A肝急需的藥品,我們加班加點干五天,生產出十幾噸板藍根沖劑。」
「真了不起。」
「這麼個好端端的廠子,硬是讓幾任廠長給敗壞完了。」老人無限惋惜。
「您說的是哪個藥廠?」
「永康製藥廠。」老人說,「許世昌是幹什麼的?藥廠的勤雜工,晾曬中草藥干雜活。他懂得製藥?」
老人所說的許世昌是在任的永康製藥廠廠長,胡鳳鳴應該很熟悉他,妻子章紅紅在那個廠子工作。該廠原是國企,破產倒閉後被實力雄厚的世紀實業集團購買,然後又兼併了神奇製藥廠,現已成為藍河八強企業之一。
「你和許世昌熟悉嗎?」老人想到什麼,顧慮起來,「瞧我老糊塗了不是,胡言亂語。」
「我不認識他。」胡鳳鳴還想多聽聽這位耿直老人說永康製藥廠。善意的或需要撒個謊,以解除老人的疑慮。
「不認得,話傳不到他的耳朵根子裡,我就多說幾句。」老人又滔滔講起許世昌其人來:「過去,許世昌這號人可不吃香,三天打魚兩天曬網,與社會上不三不四的人鬼混到一起。這樣德性,竟當上了副廠長。投機鑽營,還當上了廠長。怪,怪呀!」
「您是老製藥啦,永康製藥廠經營紅火的原因?」
「靠邪門歪道,還是那幾種老牌子的中成藥,怎麼到了他的手裡換換包裝,打打GG就掙大錢?」傾吐的欲望掀動老人的心,沉積腦海裡邊的是對他了解到骨髓的一個人的解剖或畫像:「許世昌肯定要重操舊業,是狗改不了吃屎的。」
「舊業?」
老人講起許世昌:「他的老爹沒正經的,兒子肚子疼,他給灌大煙稈子水……結果壞了醋(事),許世昌就這麼的染上毒癮。」
許世昌是「癮君子」?胡鳳鳴頭次聽說,他覺得眼前這位老人肯定不是自己要找的「老哥」,花費時間聽他講與趙澤明沒直接關係的事情,覺得值,其原因是他看到一個孤獨的靈魂渴望傾訴,很難遇到聽他傾訴的人。
他們是怎樣說起身份證的,在胡鳳鳴後來的記憶中始終很模糊。老人說他的身份證在幾年前就丟了,他也沒再申領。
從老人許偉家出來,胡鳳鳴結束全部許偉的調查。幾天以來,單就查持226569手機來說,收效甚微。但是,從丁小朵那兒得到衛光男及許世昌的一些情況,對後來破案起到重要參考作用。
「226569這個號碼不能放棄。」胡鳳鳴想。趙澤明血寫的電話號碼,顯然特別重要。「老哥」是誰?一定要找到他。
連續多天回家都很晚,女兒丟丟提出抗議,只是所使用的語言讓他依稀看母女的「美麗的陰謀」,丟丟的話,不!台詞,肯定經過演練的,說不準還彩排了呢。
「爸爸,丟丟快記不得爸爸的模樣了。啊!」丟丟演得很投入,很逼真,台詞中那個啊字,不自然,即誇張又造作。
再瞧瞧這齣戲的導演;妻子章紅紅,發亮的眼睛放射著溫柔的光芒,洋洋得意從嘴唇暗湧出來。
「想吃啥,丟丟。」胡鳳鳴將女兒攬進懷裡,「爸爸開工資了。」
「我要吃『饞嘴鴨』!」
「好,明天,爸給你買『饞嘴鴨』。」胡鳳鳴轉身問妻子,「哪兒有賣的?」
「在你們公安局的對過,從你的辦公室朝外瞅一眼,就看見排隊購鴨子的人啦。」
「那麼火?」
「上午你別想買到,下午五點以後人少,你倒可打這個空當。」
胡鳳鳴排隊買「饞嘴鴨」,抬頭望眼自己的辦公室。
天吶,那盆蜈蚣蕨忘在窗外啦,已經下了兩場霜,恐沒有生還的希望嘍。
「真可惜,沒挨罵算撿著。」胡鳳鳴暗暗慶幸。
今年開春,紀剛捧著這盆蜈蚣蕨送到刑警支隊長辦公室,時逢幾個刑警在場。
「哇!生意盎然!」郁冬冬旋風個電視GG動作,拿腔作調:「朋友,您不喜歡綠茵嗎?請把蜈蚣蕨帶回家吧!」
「喂,你不是GG自己吧?這世界上竟有吃豹子膽之人,敢把我們的冬冬小姐領回家?」穆楠生開玩笑。
「紀局,你瞧,他們欺負人。」郁冬冬向紀剛求援。
「這樣說冬冬可欠公允,給你們拖地,打水……」紀剛歷數她的業績,明顯為其掙口袋。
「買盒飯。」郁冬冬還嫌總結的不全面似的,補充道:「還給穆隊擦槍。」
「看看,狗咬呂洞濱不識好人心。給人家提供摸槍的機會,竟誤解成罰做苦力。」穆楠生一副費力不討好的無辜相。
「我自己有槍,幹嗎非摸你的。」郁冬冬反唇相譏,「你以為你佩戴的是世界名槍?不會是希特勒那把……」
穆楠生像翻到詞典最後一頁似的,沒找到恰當的詞彙,敗下陣來。
大家說笑一陣,重新回到蜈蚣蕨上。
紀剛說:「正好鳳鳴你的辦公室在北側,蜈蚣蕨喜陰,但也不是一點光不需要,放窗戶外。聽好嘍,保證它茂盛地活著。」
「紀局,您放心。」胡鳳鳴只差沒說:我與蜈蚣蕨同在。一個夏天,在背光的北側,無人關照,它卻靠自然條件生長得很茁壯。可是現在被霜打啦,蔫蔫的,鬱鬱寡歡。
「買了『饞嘴鴨』,先回警隊,把蜈蚣蕨搬進屋,然後再回家。」他做了這種打算。
排隊購物的場面近幾年來已不多見,一個「饞嘴鴨」店開得這麼火。「饞嘴鴨」,是說讒嘴的鴨子,還是說人嘴讒鴨子?現做現賣,自然費工夫,信譽也就從現做現賣中得來。
胡鳳鳴拎著「饞嘴鴨」回到自己辦公室,拉開鋁合金窗戶,搬蜈蚣蕨花盆,目光有意無意朝下面的街掃蕩一下,見到一個熟悉的人。仔細看,是她,丁小朵,她剛從那輛白色桑塔納的士上下來。他觀察她的去處。
丁小朵一身適用於秋天天氣的裝束,讓人感覺她比夏天厚實許多,褐色帶道的套裙流動,酷似秋風中滾動的一隻松塔。她一直往前走,沒往兩邊看像個機器人,以致迎面騎自行車的差一點兒撞到她身上,招致騎車人回頭說句什麼。
胡鳳鳴需要調個角度才能看見丁小朵,就在松塔滾動輪廓越來越模糊時,街頭出現一男人,由於側身站著,他沒看見他的面孔,個頭、體貌很像詹科長。男人跟她接觸;手臂搭在丁小朵的後背,他們相擁走進街旁的小酒店。
收回流連的眼光,胡鳳鳴搬花盆到室內,蜈蚣蕨被秋霜折磨得奄奄一息,藏身在凋零枯萎的嬌嫩幾枝,以一種羞答答的樣子蜷縮在他的眼前。
他拿起剪子剪掉敗葉,夏天那盆長勢茂盛的花草,現已變得不堪入目,失去觀賞價值。但是他輕易不敢撇掉它,說不準哪一天紀局就來要他的花。做完這些,他看時間不早,該回家了。
桌上的電話響起,看來電顯示,是個較生疏的電話號碼。「是我,哦,紀峰。方便,方便,你說吧。」
電話是世紀實業集團總經理古紀峰打來的,他說:「明天中午市黨校第七期青干班的幾個同學小聚,特邀請你參加。」
「在哪兒?幾點鐘?」
「十二點,我們生態基地,你不能缺席吧?」
「我怎給同學留下這印象?我保證雷打不動。」
「今晚,我們先試吃一頓怎麼樣?」
「對不起,今晚可不成。」
「干刑警這行……」
「那倒不是,我答應她們娘倆兒,送『饞嘴鴨』回去。」
「明天見。」
「明天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