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2024-10-04 11:36:53
作者: 徐大輝
坐在朝陽區刑警大隊特為胡鳳鳴騰出的辦公室里,也為便於開展工作,將王錦萍的案子定名「網吧毒案」。分局三名刑警參加,組成專案組,胡鳳鳴任組長,刑警副大隊長卓成功任副組長。
「胡隊。」卓成功送過來一份審訊記錄,說,「提審他們多次,一無所獲。」他放下那份審訊記錄,轉身要走,被胡鳳鳴叫住。
「成功你別走。」
卓成功坐下來。
「鄭軍的背景查清了嗎?」
「基本上查清楚,他是外地來藍河打工人員。我帶人去了他的老家鐵嶺,當地派出所證實鄭軍沒有案底,高中畢業後就離家到外地打工。」卓成功說。
「在藍河的情況呢?」
「他去年年底來藍河,啟蒙星網吧照看場子的馬仔,他被王錦萍雇用。據經常到網吧的人說,鄭軍規規矩矩,人很老實。王錦萍也證實他人很忠誠,她十分信任他,讓他收錢管帳,從未出現差錯。照理,這樣的人不會做出毒死人的事來。」
「死者劉大桐與鄭軍有無仇恨?例如打仗罵架什麼的。」胡鳳鳴問。
「沒有,據劉大桐的一個小網友講,鄭軍特偏向劉大桐。」
「偏向?」
「兩元錢一小時,鄭軍時常讓劉大桐多玩半小時。」卓成功以此推理道:「不會殺他。」
「那王錦萍和劉大桐,他們的關係?」
「那就更沒的說。」卓成功說。
王錦萍與劉大桐的確超出了一般網吧主和網客的關係。從頭說起來的話,是劉大桐的賴帳。他一連幾天玩遊戲賒帳,編造出他爸媽出差不在家,等周末回來一起付清。她沒理由不相信一個十一二歲的孩子。然而,又過一個星期,也就是說,劉大桐玩遊戲十四天沒給錢,他忽然不來了。
「小騙子!」王錦萍發怒了,三十多歲的人竟叫一個黃嘴丫子未褪淨的孩子給耍了,給騙了,她咽不下這口窩囊氣。找他,找遍藍河也要找到他。
應該說頭腦不很笨的王錦萍,一下子想到天天晚上來玩遊戲的孩子,家一定住在附近不遠的地方。尋找起來,比她預想的要簡單、順利得多。
「找劉大桐?他家住三胡同。」隨便問的一個人,張口便告訴她。
「你認識他?」
「劉大桐誰不認識,一提他都認識。」
他怎樣名聲這一帶居民區的,她不得知,也不是她要馬上弄明白的。迫在眉睫的是抓住這個小騙子。
三胡同從民國初年就有名,它原本是一條藏污納垢的街,妓院、賭場、煙館雲集此地。尤以妓院出名,三胡同因妓院而名聲關東,後來三胡同就成了妓院的代名詞。以致人們對不貞潔的女子說成是三胡同里來的。
如今的三胡同比原來三胡同面積小得多,周圍豎起大樓,將幾十所青磚魚鱗瓦的大檐房擁擠在狹小範圍內。當年那條被形形色色的嫖客踩踏光滑的石頭步道還在,劉大桐的家就住在這條舊街旁。
「瞧見沒?窗戶用膠合板釘著的那家。」街坊一位老太太告訴王錦萍,她說句很特點的東北民間沒文化的話:「老的掉渣兒,小的剛穿上死襠褲,可憐不時賤的一戶人家。」
沒等到那房屋前,王錦萍的腿就發短,就沉重,實在不願朝前邁動。外觀上看,哪裡是住著人的房子,同儲放破亂雜物的倉房無二致。看不出人間煙火痕跡,該上玻璃的地方,捂著膠合板。可如何採光通風呢?
她見板子中一個圓洞,顯然它是進光的地方,也是屋裡人朝外張望的窗口。
忽然,窗洞口有一閃亮的東西出現,她馬上確定這是一雙眼睛。街坊老太太的那句話,使她想到這該是「老掉渣兒」人的眼睛。
「走,立即走!」王錦萍第一個反應就是逃走。可腿卻不聽使喚,原因在心裡。一種願望很強烈:「看一眼這戶人家。」
進院,便有些絆腳的東西,明顯缺乏料理生活的人。推那扇可謂是門的門,乾澀得開啟相當費力,邁進門檻,一股清水煮白菜混合著臭大醬的氣味兒撲面而來,空氣污濁著咸滋滋的味道。
呃嗬!一聲從乾燥氣管里擠出的聲音傳來,王錦萍見炕間那堆黑東西蠕動一下,頃刻,一道很強烈的日光從窗洞貫穿進來,屋子裡比先前明亮了許多。
「燈的開關在哪兒?」王錦萍極不習慣在陰暗裡,特別是陌生的地方,未等主人發話,她便開始了對電燈開關的尋找。
「你別找啦,電給掐了半年了。」老太太開口了。
「半年內沒電?」
「我們要電幹什麼?」老太太嘟囔一句。
老太太的話她聽來莫名其妙,生活像似用不著電。她周身出現不自在。置於黑乎乎的窟窿里、洞裡的感覺油然而生,或許是平素的生活環境太光明,冷丁掉進黑暗中,她覺著不舒服。因此她要爬出黑暗,走近那道光柱,使老太太首先看清了她。
「你又來收水費?我不是答應你們等這月的救濟費下來,讓我孫子給你們送去。」老太太把她同水費扯到一起,顯然拿她當作催繳水費的人了。「行行好,寬限幾天吧。」
王錦萍見到老太太胸前半敞著,缺乏扣子造成了這次開放,兩隻癟皮囊似的奶子垂吊著,隱約年輕時代皮膚綢白和這一地帶的豐滿。她說:「我不是來收水費……」
泥像般的老太太死盯著她,驚慌漸漸從僵硬、灰暗的臉龐落潮般地退去。出現因缺乏幸福而清淡如水的笑,令王錦萍打個寒顫。
有一個問題她要問清楚:「您孫子叫劉大桐?」
「嗯吶!」
問清了她便決定離開了。邁出門檻的剎那,她站住了,朝黑暗中問了一句:「你們欠了多少電費?」
「四十二元五角。」
王錦萍記住了這個數字。浸進衣物里的潮霉氣味走出半條街才消失。她現在已經徹底改變了主意,假使碰見劉大桐,她也不想提欠錢的事情。然而,像誰故意考驗她,拐出街口,便遇見了不敢照她面的劉大桐。
眼前的場面令王錦萍怦然心動。這是一個馬路旁自行車修理點,一老一少正在忙碌著。老的坐在矮凳上,圍裙鋪在拱起的雙腿上,用木銼打磨一隻外帶的內側。而那個小小的人,半赤裸上身,細嫩的身胚豆芽似的彎曲著,頭嵌進桔紅色打滿氣的自行車內胎里,他在盛水的鐵盆子裡,專心致志地尋找被扎破的地方。細小的身軀浸入午後強烈光線中很亮滑,有汗珠閃耀。
「這么小孩子做這些?」王錦萍心裡汨汨流潺著同情。
也就在這一時刻男孩劉大桐發現了呆立面前的王錦萍,他直起身來忘記將那條自行車內胎從頭中拿掉,於是桔紅色的內胎像只練習游泳的橡皮圈似地停在他的髖部。
「阿姨我就快攢夠了。」劉大桐做錯事的樣子,不敢正眼瞧她。
「大桐,平時你怎麼寫作業?」王錦萍問。
「什麼?」劉大桐愣怔地望她,很是理直氣壯地說,「我從來不寫作業。」
「學生從來不寫作業?」
「沒錢買蠟,我家沒電。」劉大桐說。
王錦萍心口發堵,沒再說什麼轉身離開……
「後來,王錦萍出錢為劉大桐家通了電,在她管束下,劉大桐的學習成績上來一些。好景不長,他的相依為命的奶奶死了,沒人照顧他,飢一頓飽一頓,他來啟蒙星網吧與其說來玩遊戲,不如說來混王錦萍免費的方便麵。」卓成功說,「說劉大桐起死回生我都信,就是不信她會下毒害死他。」
疑團仍浮雲一樣在胡鳳鳴臉上流動,且烏色很濃,不是雨便是雪,間或是冰雹。總之,那雲團一時還不會碎,不會散。
「王錦萍不可能,鄭軍也不可能,那麼可能的是誰呢?終歸是有人毒死了劉大桐。」胡鳳鳴百思不得其解。
「我認為我們一開始就選錯了偵查方向。」卓成功說出一直埋藏在心裡的話。
「噢?」胡鳳鳴驚訝,「談談你的想法。」
「顯而易見,真正的兇手不是王、鄭兩人,兇手躲在幕後。藉手殺人,或是嫁禍於人。」
「劉大桐充其量是個被離異父母拋棄的孤兒,兇手殺他幹什麼?殺人,總該有動機。毒死劉大桐的動機呢?」
「可我想,投毒本來不是為了害劉大桐,陰差陽錯,他成了替死鬼。」卓成功說。
他的話如一道陽光,驅散胡鳳鳴纏繞著的迷霧,心裡豁然開朗。興奮地說:「講,講呵!」
「沒啦。」
「沒啦?」
「沒啦!」
「卓成功呵卓成功,你小子剛接近深邃,怎麼樣,不給你想了。這叫什麼?半途而廢!」
「胡隊,你就是把我剋出拉登、薩達姆來,我也想不下去了。」卓成功為自己爭辯道。
胡鳳鳴想了想,說:「成功,做好準備,我們下午提審王錦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