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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10-04 11:34:56
作者: 徐大輝
杜大浩走進迎賓街居民小區,坐在花壇旁那把椅子上的人,向他的背影投來惡狠狠的目光。他並未發覺,邁向三樓的腳步灌鉛般的沉重。他不知怎樣面對妹妹、力偉和外甥。妹妹電話另一端哭泣,使他動搖了一段時間不去妹妹家的決心,現在是誰安慰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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敲門,來開門的竟是外甥珂。他是即將出現的最窘迫場面唯一不知情者。他撲到大浩懷裡,嘴仍然很甜:「大舅,珂想你。」
「大舅也想你!」杜大浩抱外甥走進客廳,空蕩沒人。他問:「你爸你媽呢?」
「媽給你買好吃的去啦,爸讓程阿姨叫走。」珂從杜大浩懷裡下來,悄聲問:「大舅,你帶槍了嗎,珂想看看。」
杜大浩抓住外甥小手在自己佩槍的地方摸了摸,以示沒帶槍。他關心另一件事:「哪位程阿姨?」
珂說就是大舅上次帶回家那位。
杜大浩知道是程影,她叫力偉去幹什麼?看樣子事情急迫或者重要,他說在家等自己,忽然又出去……程影在哪裡?該不該給她打電話,一起吃頓飯。希望她看透自己,察覺出自己不便言明的東西,度過這段特殊時期。
假若失去了,還能挽回嗎?有時他奢望他能握住她的手,彼此不說話,默默走過一段黑夜,東方一抹黛色就在眼前……陰雨瀰漫的非常季節,兩心相擁,多些快樂。他實在需要她在細雨迷濛中抬起頭來,給自己鼓勵。他深切體味到被親朋故友誤解的滋味,像一隻羊離開群體索居,在充滿危險的荒原上,踽踽獨行。他不敢想像他與程影的結局,不敢。這時,他那為救戰友的傷口絲絲地隱痛。他撫摸一下傷疤,仿佛感到那種真槍實彈的戰鬥並不難,無非不是受傷,就是「光榮」了!而現在,他,一個品行端正、嚴於律己的人,卻要去干那種見不得人的男歡女愛的下流之事,去干那種萬人唾罵的齷齪勾當,去干……他深感這些事太難太難了,難得他不敢再深想下去了,不敢。「這也許就是考驗吧,」他語意雙關自言自語地說。他攥了一下拳,反正我已把自己的一切交給了黨和人民了。
「哥,」杜芳提著菜回來,她的目光只在兄長臉上停留片刻,旋即離開,他覺出一道陌生目光一閃便飛走。
杜大浩坐在沙發上,蜷縮著身體,他清楚是什麼阻隔他和妹妹親熱,廚房切苦瓜嫻熟聲音使她重溫兄妹相依為命的許多傍晚,她一邊做著兄長愛吃的蛋炒苦瓜,哼唱歌兒,歌聲同香味一起湧出……切苦瓜聲時斷時續,一聲輕輕的嘆息在鋒刃與苦瓜間穿過。
「哥,苦瓜老了點。」杜芳在圍裙上擦著手從廚房走出來,坐在杜大浩對面的沙發上,仍說苦瓜:「老了就不苦,發甜。」
杜大浩望著妹妹,自己在她眼睛裡猶如一棵凋謝的花正在枯萎。
「你一直愛吃苦瓜。」妹妹似乎再也找不到其他話題。
內疚的潮水像羊腸小道一樣在他內心蔓延,他知道傷害了妹妹,肆無忌憚地傷害,親情像老樹一樣死亡,某處芽葉只是假活,他見妹妹突然變成片大樹葉,在秋寒里瑟瑟發抖。
「電視看了吧。」他問了這句不用回答的話,妹妹眼角發紅,他說,「哥知道你為哥傷心。從小到大,你了解哥,希望你別改變對哥的原有看法。」
「沒什麼。」杜芳心裡哥哥就是哥哥,不管他做什麼如何做。今天找他回來,商量他被開除後的生計。她與丈夫一致認為,讓他開計程車,他們一個白班一個夜班。她說:「和力偉合夥開計程車吧。」
「我還是願干老本行,當保安。」杜大浩說出自己的打算,理由充分,警校畢業,擒拿散打,他有些功夫。他說,「感謝你和力偉為我著想,哥的確想當名保安,眼下一個朋友正給我聯繫,很快就要去上班。」
「不願開車,也不勉強你。」杜芳眼睛朝哥哥望去,「婷嫂子沒了一年多,你是不是考慮結婚?程影人不錯啊。」
這是個讓杜大浩難回答的問題,也是觸捅疼處的問題。憑心而論,他記著李婷,對她的愛並沒因為程影而沖淡,他愛著兩個女人,一個在天上,一個在地上。那天他和程影在那棵老榆樹蔭下,就什麼都說得明明白白。結婚對杜大浩和程影來說,終有一天要進行。正是在這樣的時間裡,他接受一項特殊使命,田豐局長說得直白:執行這個任務,你在相當長的一段時間裡,你一個人被拋到荒島上一般,孤獨無援,寂寞吞噬,生命受到極度危險的挑戰,甚至最親最親的人,因不明真相而恨你,戀人可能離你而去。當鮮花簇擁你的時候,你可能成為滿身傷痕的孤家寡人。
面對親人隱忍不言,杜大浩心裡十分痛苦。他和馬爽在紅蜘蛛夜總會相思豆包廂被發現之後,與程影在地上天茶館談話情景,影子般地跟著他。當她眼裡透出失望的目光時,他差點沒暴露自己。李婷被從腦後槍擊,面部全炸飛的慘相突然出現,他以極大的毅力冷凍自己,使所有情感都結冰。他清楚把愛自己的女孩拋在喜瑪拉雅山頂寸草不生的絕地命運如何,即使不凍死,也難逃凍傷的結局。殘酷,實在太殘酷。
「至少目前還沒打算結婚。」杜大浩說。這樣回答顯然不能讓妹妹接受,她想通過結婚,讓程影拴住哥哥的心。扯斷與風塵小姐的來往,女人是個木樁,男人是匹馬嗎?她問:「還差什麼?」
這場家庭式的兄妹間的談話,被一陣敲門聲打斷。
兩名刑警出現在門口,他們因熟悉,先與杜大浩說起話來:「『8.11劫案』破了,犯罪嫌疑人被擒獲,請王力偉到刑警支隊去指認一下罪犯。」
「出去了,不在家。」杜芳如實相告。刑警說待他回來就去一趟,同杜大浩告別一下,便走了。
「真是個好消息,可惜高露雨沒看到這一天。」杜芳記著她的患者,那個遭強暴後自殺的女孩,她說,「該槍斃他。」
珂嚷著餓了要吃方便麵,杜芳才發覺到了中午。她說:「得做飯啦,等力偉回來,鍋包肉他做,我老是弄不好汁兒。」
王力偉在家人念叨他的時候,他正從文化廣場的長凳子上站起身:「我的意思,還是你親自還他好。」
「我不想再見到他,交給他吧。」程影拽起背帶很長的包——灰色的一隻鴿子,拖到身邊,朝噴泉走去。
王力偉將一隻紅色精製小盒子揣進衣袋,裡邊是只戒指。他說:「回學校嗎,我順路送你。」
「回學校?」程影轉過身,悽苦地一笑,「我辭職了。」她將拖拽的包甩到肩上,背部便落只灰色的鴿子。
王力偉抬頭見一群鴿子在不鏽鋼雕塑邊緣行走,隨時都有掉下的危險,他心一沉……
王力偉趕到家,妻子在飯桌旁等他,炒好的菜扣在沙布罩下。他問:「他沒來?」
「來了,走了。吃飯吧!」杜芳掀開沙布罩,將菜往他面前挪了挪,說,「我和珂都吃過了,你吃吧。力偉,見到她沒?」
王力偉掏出那隻精製紅盒子:「程影退回戒指,斷啦。」
「沒希望?」
他搖了搖頭。問:「哥怎麼沒在家吃飯?」
「馬爽叫他去,說有急事。」
「噁心!」王力偉冒出一句,往下飯吃得鈍鋸拉朽木般的滯澀。
「刑警隊讓你去一趟,強暴高露雨的案犯抓住了。」杜芳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