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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10-04 11:34:30 作者: 徐大輝

  紅星閥門廠姜雨田廠長一家被殺案,這是大崗繼緝毒警察李婷、黃寧被殺後,與「8.11劫案」幾乎同時發生的又一惡性案件。大崗警方成立了由市刑警支隊和崗東區分局刑警參加的專案組,趙春玲任組長,由她指揮破案。

  兇手為何殺害姜雨田一家呢?是仇是怨,還是圖財害命?

  姜雨田搬進新樓,那幢樓尚未有一個進戶。他家的油漆也沒幹透,睡覺前仍需通風。晚飯時,他打開門,和窗戶形成穿堂風。

  小保姆盛湯時發現一粗壯大漢出現在門口,她一下就驚呆了,來人抖開風衣的姿勢很瀟灑,一支黑洞洞槍管對準飯桌,槍響時姜雨田還朝嘴裡邊填塊饅頭……四個人毫不知情,便成為冤死鬼。

  開槍人將發燙的槍管裹進風衣里,走到餐桌前,舀了一勺雞湯滋味地喝下,而後瞧一眼四位死者,關上門下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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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二樓緩台遇到一樓裝潢的住戶,他手還拎著刮大白用的膠皮抹子,肥胖的身軀塞滿樓口,問:「樓上好像誰家放爆竹。」

  殺手朝樓上望望,竟說:「我聽是槍響。」說罷下樓去,從肥肉旁邊擠過去。

  胖男人轉身下樓,望著穿風衣的人走出小區後,立即回屋給110打電話,說:「四樓有槍聲,我見到了殺手。」

  「你肯定?」110警察問。

  「是的,我聞到了穿風衣人身上有槍藥味。」胖男人說,「他戴著口罩墨鏡。」

  胖男人一點都沒想像,實實在在嗅到從風衣里散出的槍藥味,殺手在新樓前要了輛計程車,女司機的鼻子很靈敏,她說:「你身上有股怪味。帶什麼啦?」

  殺手朝後邊挪了挪身子,離司機遠一點後,他說:「我的胃腸不好,吃了不少怪味豆,產氣。」……

  「請詳細說說那人的長相……」趙春玲對女司機說。

  「他戴著口罩、墨鏡。」女司機回憶最後的細節,穿風衣的男人在三角廣場下了車。

  兩位目擊者都沒看清殺手的長相,只弄清殺手身高1。80米以上,操大崗口音。在五百多萬人口的城市尋找一個身高1。80米,操大崗口音的男人,不啻大海撈針。專案組決定暫放下查找兇手,圍繞姜雨田的社會關係,繼續展開調查……

  城北間草地已不是野百合花盛開的季節,王力偉連續三天傍晚開車到這裡。

  山間那墩矮柳還在,只是粗壯了,蒼老了。當年兩隻沙雞藏在裡面,突然飛起,嚇白李婷的臉,那時柳很矮很嫩。歲月啊,使多少生命的軀幹斑駁彎枯,新綠從朽敗年輪中透出,更顯得悲愴而滄桑。一棵樹同一個人一樣,能有多少個最美好的早晨,一個一生所愛的女孩珍藏心中,也就珍藏了生命中最美好的早晨。那時候濕漉漉的露水打濕褲角,李婷的褲角沾滿夏季里成熟草籽。這是一次難得的表白、示愛機會,倘若在這個早晨一雙眼睛向另一雙眼睛凝望,將會在愛的角逐中出現另一種結局,因那雙眼睛需要更直接的表白。

  黃花甸子長滿野韭菜,城裡有人懷念它,塑料大棚的韭菜越吃越沒韭菜味。李婷說:「我媽想吃野韭菜,明天早晨你幫我到黃花甸子采韭菜。」采韭菜是她對他的一次美妙安排,她給他這個更直接表白機會。她希望自己仍然是他情書中的形象,用文字敘述的火辣辣語言渴望他當面表白出來,別像浮雲一樣飄忽,要雨似地淋漓落下。

  高三這一年,他們三人仍然同在市第一中學,分別編在三個班裡,造紙廠的家屬房拆遷了,拔地而起一家超市,原居民分別安置其它住處。李婷家搬到城東南方向,杜大浩和王力偉樓上樓下。有一樁不幸往事,發生在動遷的前一年:大浩父親、母親死於一場車禍。

  搬進新樓,杜大浩和妹妹住樓上,王力偉住樓下。杜家兩位老人罹難,王力偉從一個群體中分離出來,獨立撐門過日子。已長成大姑娘的杜芳,樓上樓下照顧兩個哥哥,一個無法迴避的現實擺在王力偉面前,杜芳表現出對他愛慕,可他的心裡,牢固著李婷。他還清楚,杜大浩也在追求她,和對自己有恩的杜家人爭奪需要的不僅僅是勇氣,錯綜複雜的情感刀子一樣割削自己。

  「我心裡有一棵愛的小樹再成長!」王力偉在給李婷的情書上寫到。這是他的第一封情書,交給她後他在動盪不安的兩天中,盼望李婷出現,又怕她出現。她電話中說:「我媽想吃野韭菜……」

  黃花甸子的晨光飄灑中,他用摯愛的目光撫摸了沾著濕漉漉夏天成熟草籽的褲腳,他說:「你腿肚子好像刮破了。」

  「銼刀草割了一下。」她朝上抻下褲角,說。

  「割了一下」已是很好開端,談銼刀草劃傷,不需繞道便可進入實質性的談話,把情書中的話重複一下,這並不難。何況她兩根手指在輕撫一處割傷的血口,這本來就是最好的談話切入點。

  許久,濕濕的晨風中發出很低的聲音:「我們采韭菜吧!」

  這個季節韭菜大部分已經老了,拔出莛兒,不久的日子裡,就要開出白花。鮮嫩的韭菜很難找到,他們整整找了一個早晨,直到露珠從草葉上消失,她說:「我們回去吧!」

  王力偉常帶著茫然去回憶那濕漉漉的早晨,一個十年前的期待,一直在期待——她始終沒提那封情書,可是一種期待仍然沿著十年前采韭菜的路延伸,有時那個早晨回想起來十分虛幻,睫毛沾著露珠的目光注視自己,她希望我對她說什麼?

  「我決定退出了。」王力偉對杜大浩表這個態時他們都在大學讀書,杜大浩和李婷上警校,王力偉學化工專業。暑假裡,他們相約來到城北山間,野韭菜已沉甸了種子。山間草地此季節已沒有野百合花,她仍然在荒蕪與空曠中尋找。

  陽光從蒿草縫隙中瀉出下來,光柱雜亂兩張臉,他們彼此猜出所思所想,那個誰都不願最先切入但最終必須切入的話題。杜大浩與他過去歲月里——孩提、少年來黃花甸子動作習慣毫無二致,折根蒿草,黃蒿或柳蒿,折成一定長度,用牙齒一點一點啃去外皮,剝去皮的蒿子杆,潔淨而新鮮,他的身旁堆了蒿子的殘體。在剝蒿子杆中,他見到一個女孩突然在蒿草中成長,朝他粲然一笑,於是他情不自禁奔過去,女孩像一隻風箏飄飛,他緊緊追去,他感到追趕風箏的幸福,喊道:「我愛你!」風箏飄著穿過片片白雲……有一次在警校的操場上,他對她道:「你是一片雲!」她極目天空,果真有一片白雲在飄,幾雙翅膀盤旋雲端,她說:「我見到兩隻燕子,它們在追一片雲。」

  「我相信只有一隻燕子能追到。」他說。

  「雲不一定這麼想。」……

  「百合花!」李婷的喊聲從荒草中飄出。杜大浩嘴停住剝蒿子皮,臉上出現了迷惑神色:「這個季節?」

  王力偉泥塑在一墩矬柳旁,胳臂抱著雙腿,頭貼在膝蓋上,像一隻蜷曲的刺蝟,將自己身子往夏季里沉得更深,依稀回想起很久以前大院裡的情景。但很難回憶清楚是怎樣進入那個話題的:「假如日本鬼子讓你交出大浩和力偉其中一個,交出哪個呢?」杜大浩母親毫不遲疑地說:「交出大浩!」為什麼?她說:「力偉是沒爹沒娘的苦命孩子。」杜家將自己養大,沒機會報答兩位老人的恩情。記得杜媽媽說過,將來娶李婷做兒媳婦,多好啊!於情於理,自己該風格,給大浩機會。這樣選擇,對王力偉來說近乎殘酷。因此,他情緒相當低落,紙似的儘量把自己揉團很小。

  李婷弄到一朵很稀有的野百合花,捧著來到他們兩人面前,一會兒放他的鼻前,一會又放他的鼻前,與當年無猜歲月中沒什麼兩樣。

  那個大學暑期的夏日山間草地在他表明「我決定退出」後被他趕得很遙遠,有時它像一隻蜜蜂跟他而來,他轟趕它,它不走,他便極力轟趕……王力偉近日來山間草地,就是對那大學暑期山間草地的尋找。倘若找到那個時刻,他想重新選擇一次,說:「我堅決追下去。」追下去的結局,也許徒勞無果,但他不會像今天這樣後悔。

  一個割牧草的人突然走近,王力偉像一隻草葉間驚起的飛蟲,慌然站起,準備逃走。來人手握的鐮刀鋒刃在晚霞中閃爍血光。來人說:「我注意你半天啦。」他握刀的胳膊隨著鐮刀朝白色計程車指去:「我以為你是偷車賊。現在看不像,偷了車不能不跑呆坐著等警察來抓。喂,有火嗎,我抽支煙。」

  王力偉掏出打火機扔給割草人。

  割草人自卷支紙菸,沉重的聲音滑出胸膛:「我侄女死啦,她也是開計程車的。」

  「開計程車?」王力偉心裡一激凌,他一下想到因遭搶劫、強暴而自殺的女司機高露雨,他問:「你姓高?」

  「我不姓高,我媳婦姓高。」割草人憂傷地悵望一眼荒草甸子:「據說她的車就停在你停車的地方,那確實有堆玻璃纖維。」他吸口煙,待煙在肺部循環一下,繼續說:「放牛的人看見一輛紅色轎車,從車上下來一男一女。因為他們倒在地上,牛倌誤認為又是城市情男情女,到這無人眼目的地方做那事……」

  王力偉明白割草人在說什麼,他端坐一旁聽一個陌生人向他敘述一樁不幸的事件。

  「牛倌把事情想得壞些就好啦,他覺得城裡太擁擠,到鄉村野地干那事的人不少。」割草人艾怨地陳述。

  一種情景在王力偉內心展開,像打開纏卷著的畫軸:劫匪將女司機高露雨威逼下車,按倒在地上……那個女孩的呼救聲急促、絕望,他聽到心顫抖不已,隱隱約約可見鮮血洇紅一片骯髒土地。

  「是狗改不了吃屎!我在這一帶守候多天,其實我家不用草。」他移動坐在屁股底下的鐮刀,又點燃一支紙菸,這次沒有向王力偉借火,他用前一支菸頭殘火點燃後一支紙菸,悲傷地說:「侄女——她沒了,可苦了我那殘疾侄兒。」

  王力偉離開黃花甸子時回望一眼,見一個握鐮刀的身影隱進蒿草叢,像一隻隱藏青紗帳里等候兔子出現的狐狸。他開車進城,遠遠見有交警設的路卡,還有全副武裝的武警配合。

  交警示意王力偉靠邊停車接受檢查,交警:「駕駛證、行車證……」

  王力偉一一遞給警察,警察反覆對照證件上的照片,確定無誤後將證件還給他。然後讓他打開後備箱,檢查後放行。

  車到城裡,他問一個熟人怎麼滿街警察?熟人告訴他:「抓罪犯!聽說罪犯胳臂紋一匹狼。」

  王力偉開車回家,打開防盜門見兒子珂站在面前,端著一把塑料槍,見是父親他放下武器撲過來:「爸!」

  「珂,你媽呢?」王力偉從珂有點委屈、害怕的樣子,猜出是妻子杜芳把兒子鎖在家裡。

  「媽去找大舅。」珂說。

  妻子不會是聽到杜大浩和出台小姐混在一起的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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