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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10-04 11:27:41 作者: 徐大輝

  田豐接到一封署名姿勢的舉報信:說殺害李婷的兇手是個叫五哥的人。舉報人還說他親眼見到了那把六四式手槍。

  這是封怪怪的舉報信。署名就夠耐人尋味的。姿勢,假名字可以確定,百家姓中尚未發現姓姿的。單就姿勢一詞,可以讓人聯想許多內容,粗俗的,高雅的,人每時每刻都呈現各種姿勢。寫舉報信的人出於什麼目的?義憤?同夥反目?騷擾公安機關?問號一大串。「五哥」引起田豐的注意。五哥是什麼人?江湖、團伙中才拜把子排行,五哥可能是某一團伙中的人。

  「包組,」田豐將舉報信給包俊海看,「聽聽你的高見。」

  舉報信出現在逮張克非之後,不能排除原知情人對公安機關態度的轉變。或許他清楚殺害緝毒警察的內幕,等待觀望中,見公安機關打擊黑惡勢力的決心,才用寫舉報信的形式提供線索。

  包俊海說:「用六四式手槍與我們現場提取的彈殼符合,舉報信中寫槍嘴抵到腦袋開槍也相符。因此可以肯定舉報的真實性。五哥嘛,不妨和銀制徽章聯想到一塊。」

  「對呀!」田豐高興差點墩碎手中的杯子,「『鷂鷹』說過殺害李婷的兇手有個銀制徽章,圖案是狼,狼在動物棋中排列第五。」

  「找他核實一下就清楚啦。」包俊海說。「找到寫舉報信的人,我們可以獲得更多線索。」

  「眼下人手不夠,以後再查。」田豐說。專案組現在沒一個閒人,趙春玲和老陶繼續查閥門線索,婁揚和臧明傑去雁灘市提審張克非。呂淼、佘凡曉配合杜大浩行動不能動。舉報信線索比較重要,沒人手只能往後放一放。他說,「啃張克非這塊骨頭,非鋼牙鐵齒不可,刑警出身的人罪犯,知道怎樣抗拒審問,他是塊花崗岩石頭。」

  

  「是塊金鋼石也得啃。」包俊海下定拿下張克非口供的決心,「必要時我們倆衝上去。」

  「也許石頭能說話。」田豐對頑固不化的張克非已不抱什麼幻想。

  那天,張克非走出紅蜘蛛手機便響了,是田豐局長打過來的,說有人打電話舉報毒販今晚交易。讓他召集緝毒支隊全體成員開會研究行動。

  他在紅燈的空隙打電話給手下一名刑警,讓他通知全體隊員歸隊。然後開車進公安局大院,大廈少數幾個窗戶亮著燈,沒有全局大行動夜間不都亮燈的。

  「不會是誘捕吧?」踏上台階時他疑心起來。過去他參加過誘捕一個殺人的罪犯,大家都埋伏好,等獵物走進陷阱。他仿佛從那人身上看到自己被逮的狼狽姿態。是福不是禍,是禍躲不過。他這樣想便鎮定自若了。他平靜地走進田豐局長辦公室,局長等他。

  「坐吧!克非。」

  「田局。」張克非坐下,對自己的平靜很滿意。他說,「遵您的命令,全隊已集合待命。」

  「舉報人講是境外的毒梟,與本地一位駝背人接頭……」田豐局長發現張克非眼裡閃過一絲驚訝,他繼續說,「毒梟乘零點火車來三江。」

  張克非內心充滿驚愕,田豐的目光使他有點緊張。徜使真的交易,恐難逃出抓捕。駝子怎麼沒向自己透點口風,也許是大老闆的主意,不讓自己參與。

  「舉報人說駝背人有槍,考慮到安全,我通知刑警隊派人支援。趙春玲一會兒到,我們一起研究行動方案。」田豐看看表,故意給他一個通風報信的機會,觀察他怎麼做。他說,「時間還早,我有份文件看看。你吃飯沒?」

  「行動完再吃吧。」張克非端坐在椅子上,儘量不讓田豐看出他煩躁不安。他見田豐真的打開文件夾,覺得不會有什麼問題,說,「田局,時間來得及,我去對面吃盒飯。」

  「來得及!」田豐聲音明顯高了,「快去快回!」

  張克非走出局長辦公室的門,雙臂被兩個陌生人架住,趙春玲上前給他戴上手銬。

  張克非回身向田豐乾笑幾聲,田豐眼前矗立塊頑硬的石頭。

  田豐和包俊海討論石頭的時候,局辦公室電話找他,說有個人自稱有重要信件要親自交給田局長。

  「哦,舉報不斷。」包俊海起身要送送田豐,被擋住,田豐說,「研究石頭吧,我去去就來。」

  滕老大爺假肢哐啷放在辦公桌上,田豐的心像誰用錘子敲擊一下,他問:「您找我?」

  「找你。」滕老大爺掏出封信來,「我外甥女囑咐當面交給你。」

  「你外甥女是誰?」田豐一邊拆糊得牢靠的牛皮紙信封,一邊問。

  「程影。」滕大爺又想收回自己說出的話,「反正你不認識。」見田豐愣眉愣眼,他氣憤一句道,「讓你們的一個警察給甩啦。」

  「能告訴他是誰?」田豐覺得裝假肢的老頭,滿肚子話沒說出來。

  「修理不著他嘍,早被你開除啦。」滕大爺站起身準備告辭,說,「可惜我外甥女的才嘍,醫學院大學生,到廣州打工去了,這封信託人帶回的。田局長,信上她沒說給我更換假肢的事吧?」

  田豐以極快的速度掃遍信的內容,這是宋佳音寫給公安局的遺書,與滕大爺說他外甥女裝什麼假肢不搭邊兒,他判斷宋佳音寫好這份遺書後存放在朋友處,讓她在什麼時候交給公安局。滕大爺以為是他外甥女程影的信,恐怕保管此信的程影也不知道其中內容。為不使滕大爺失望,他說:「沒說,或許下封信能談到。滕師傅。感謝你送信來。」他叫司機用車送滕大爺回去。

  田豐坐下來讀這封用散文筆法寫的很有文采的遺書。這封遺書當散文來讀不為過。尤其對月光的描寫,在田豐所讀到的散文中,他認為這是最好的一篇。如有些句子雋秀、詩意:「我是月光女孩,」、「我吻過月亮」、「月光掛在我家屋檐如水般的清亮」……鍾情月光的女孩在月光處投水,讓人看到生命悽然燦美。

  遺書說明她為什麼殺邱老六……

  三江,又是一個月色寧靜的夜晚。

  月光穿越窗玻璃,趙春玲淚水無聲流淌,她看完宋佳音的遺書含淚離開棗樹街專案組辦公地的。

  今天的日子很特殊,若干年前在月光如水的夜晚,在堆滿書籍的陋室里,散發著兩個人完美和諧的氣息。她頭枕著本很厚的精裝書,讓愛潮水一樣漫涌。他說:「你枕在月亮上。」

  她後來發現那本書叫《月》,作者正是王平安。儘管自費、印量不大的書,他暴露了寫作的秘密:看著她的生活照寫成的。他把103頁上一段話念給她聽:她枕在月亮上,我用生命去愛!

  月光成為他生活的組成部分,只要有月的夜晚,他們就不撂窗簾,沉浸在美妙的情景中。

  分手後,她更換窗簾,到夜晚就放下,擋住月光。有月光,她很難入睡。昨夜她做個夢,他走到她的床邊坐下,她枕他腿上,仰面去望灑滿月光的屋子。聽見他說:「我們重新開始吧,因為月亮休假回來了。」……醒來,她沒立即睜開眼睛,延續著夢境。

  辦案,她為辦案兼昨夜的夢來找他。辦公室的人說他感冒了,在家休息。她想到他一感冒就高燒,打點滴什麼的都不見效,只有喝姜加紅糖熬的湯,出身透汗才好。她對老陶說:「你先回專案組,我去看看他。」

  趙春玲到菜市場選塊老薑,她要親口嘗一嘗,要辛辣的那種。單身男人不一定儲備紅糖,她到超市買包紅糖。

  連成片的樓群中她望見那個熟悉的窗口,自動晾衣架還是她親手安裝的呢!就在她想晾衣架閒置時,王平安出現陽台上,開始往上面搭衣服。幾件女人的衣服鶴立雞群一樣鮮艷裡邊,藕荷色的裙子,玩笑似的貼粘他的臉上,他在召喚什麼人的名字,一張女人的臉葵花似地向陽著他,幫他移走濕漉漉的裙子。

  全天候保潔的工人推著車子從趙春玲身邊經過,她順手將裝老薑、紅糖的塑膠袋子扔進垃圾車。她回到棗樹街專案組,讀到宋佳音浸滿月光、令人傷感的遺書。

  秋天的風隔著厚厚窗簾無終止的敘述。那夜對趙春玲來說相當漫長,她在漫長的往事中行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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