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
2024-10-04 11:25:24
作者: 徐大輝
三江街頭巷尾議論一件事:警方「狂飆行動」抓獲各類嫖客六十多人,其中有刑警隊一名科長。
杜大浩成了新聞焦點。
本章節來源於𝒷𝒶𝓃𝓍𝒾𝒶𝒷𝒶.𝒸ℴ𝓂
記者仙人掌採訪田豐局長,他慷慨陳詞:「我們一定把害群之馬,清出警察隊伍,絕不手軟。」
宣布扒掉杜大浩警察制服前十分鐘,胡克艱來到田局長辦公室為杜大浩求情:「杜大浩這次嫖娼的確影響不好,該受到處分。他從警校畢業後,就在我手下當刑警,屢破大案,多次受上級嘉獎。拋開我倆私情不說,他的確是刑警隊的精英。」
「精英?警察精英嫖娼?」田豐局長態度堅決道,「黨委會決議不能改。」
昨夜黨委會做出決定,開除杜大浩公職,清除警察隊伍。這個決議做出十分艱難。幾位黨委委員主張重教育,調離刑警支隊,到基層派出所鍛鍊。胡克艱主張撤掉科長,保留警察身分。最後田豐局長表態:開除!
「田局長,杜大浩出生入死,為救一名戰友,至今尚有一顆子彈嵌在骨縫裡沒法取出。」胡克艱很動感情,用手帕擦下眼角,「我這個老刑警,比你們在座的各位更理解刑警,更了解刑警,更深知刑警的苦與樂。那首歌怎麼唱,送戰友踏征程,默默無語兩眼淚……」
「老胡啊,憑心而論,我個人和杜大浩感情甚篤,他的確是個刑警人才,不可多得的。」田豐局長說,「諸葛亮為什麼含淚斬馬謖……黨委會開除他的決議,已得到市政法委的批准,我們執行吧!」
「唉!」胡克艱無可奈何的樣子,他說,「我們和大浩吃頓飯,也是刑警隊的意思,請你允許。」
「這是你們的私事嘛,我允許什麼。噢,需要的話,這頓飯我特批了,由局報銷。」田豐局長說,「我可不背負無情無義的罵名,老胡,送別宴你把握點,大浩人緣好,正像你說的出生入死的戰友,喝酒別鬧出事來,新聞媒體盯得我們很緊……」他從衣兜里掏出兩百元錢,「給大家買箱花雕酒,大浩愛喝,只是別提我這茬兒。」
市公安局在郊區東山溝里建一警官度假村,送別杜大浩的酒宴在此舉行,刑警支隊全體幹警到場,胡克艱以刑警老支隊長身分參加的。每每破獲大案,接風洗塵,慶功酒宴都在這裡舉行。胡克艱給杜大浩親手斟杯酒,說:「大浩,送你一句話,好男兒志在四方,今後,遇到什麼過不去的坎兒,回來找我。幹了這杯酒。」
「謝胡局!」杜大浩一飲而盡。
今天的酒會氣氛與往日不同,像雨前天空沉沉悶悶。杜大浩心知肚明起因在自己,他舉起酒杯說:「怎麼啦,咋像沒完成任務挨剋了似的,來,讓我這位老百姓,敬政府一杯。」
「政府?杜科,別拿你當囚犯好不好。」女刑警小靳說著眼圈就紅了,咕嚕喝乾面前一杯白酒。這個今年才分來的警校畢業學生,人小又單純,大家都叫她藍精靈。烈性酒下肚,小女孩的天性暴露無遺,趔趄到向音響前,抓起麥克風:「親愛的杜大哥,藍精靈給你唱一支歌,不管你走到天涯海角,藍精靈一直想念你,杜大哥一路走好!」
酒桌旁已有人落淚,這些面對槍口面不改色心不跳的錚錚硬漢們,竟忍不住淚水。趙春玲支隊長心情格外複雜,抓捕一名持槍逃犯時,杜大浩用自己高大的身軀為自己擋子彈,那顆罪惡的子彈至今殘留在他的體內,她一直喝悶酒,一句話也不說。杜大浩空拳杵了她一下,她沒反應,一臉的淒楚。忽然,這個平素十分理智、行為嚴謹的女子,抓起一瓶花雕酒,另一隻手揪住杜大浩衣領:「你給我喝!」
嚯,在場的人被趙春玲的行為嚇呆了,刑警老陶上前勸阻道:「趙隊,別灌了。」
藍精靈仍如泣如訴的歌子,一首接一首。
「春玲。放手!」胡克艱局長喝道。
一杯花雕酒強硬灌盡,趙春玲滿面淚水;杜大浩同樣在流淚。趙春玲將杜大浩掇到一邊,虎躍藍精靈面前奪過麥克風,五音不全地吼起《夢駝鈴》:
送戰友,踏征程,
默默無語兩眼淚。
耳邊響起駝鈴聲……
餐廳立刻響起合唱的送戰友踏征程,幾個人擁著杜大浩,數雙手共執一個麥克風。此刻,一刑警手攥一隻啤酒瓶子,拿它當麥克風,用盡吃奶的力氣,說唱不如說是吼叫是狂喊,淚水滴落玻璃瓶子如落珠穿石一樣清脆。
警官度假村新雇來的廚師望此場面,喃喃自語道:「這些警察今天怎麼啦?」
杜大浩回到自己的住處,已是午夜時分。樓口前的青色路燈下站著個熟悉的身影。
「馬爽,是你?」
「我差不多等你一個晚上。」馬爽語氣發嬌,她靠過來,身子大面積接觸對方,淺聲問,「在你這兒,還是到我那兒去?」
涉過香味的肩頭,杜大浩看見有輛大轎車停在街旁,當不當正不正停下,時間這麼晚?他覺得與馬爽有關。他說:「去你那兒,該給地圖魚餵食了。」
他們兩人站在街頭,等到一輛計程車開來。上車後,他朝後面看一眼,那輛大轎車也跟了上來。
馬爽住處在愛民小區,七十多平方米居宅她自己住著。房間的布置很女孩味兒,杜大浩第一次來時,說房間粉脂氣太濃,陰盛陽衰。那時他還是刑警,還陽剛。為此,她絞盡腦汁弄來臂力器、拉力器、啞鈴,還不知從那弄來一把日本鬼子戰刀,掛在牆壁間,於是他發笑道:「你再掛一面太陽旗,寫幅字,武運久長……」
「武士才陽剛。」馬爽調皮地說,「只要我心愛的喜歡,我可以剃光頭,紮上武裝帶,省得你說我脂粉。」
再以後,馬爽便說:「你不會再感覺陰盛陽衰了,你在花鳥蟲魚間,是最大的陽剛。」
馬爽端出一塑料桶,裡邊有無數條細小泥鰍。她抱怨,或者說是撒嬌說:「你對地圖魚比對我還好,時時關心它的饑飽。可我還沒吃晚飯。」
「我請你吃烤串。」他舀幾條泥鰍投入魚缸,「有你愛吃的毛蛋呢!」
室內傳出窸窸窣窣的衣服脫換聲。片刻,馬爽穿著薄如蟬翼的睡裙出來,肉體的豐滿依稀可見,手端兩隻酒杯放在茶几上,從冰箱裡取出鄉吧佬雞翅、豬手類食品,說:「為慶祝你解甲歸田,我們干一杯!」她的眼眶裡含著淚水。
「這功勞可有你的一大半呢。」杜大浩說。
他舉杯,兩人喝酒。她目光如螞蟻在他周身爬來爬去,幾次都停留在他的左腋下,他問:「你看什麼?」
「我在想你往日來我這的樣子,那個冰涼的寶貝疙瘩掛在那兒,讓人瞧著好不神氣。記得靜女孩吧,你第一次在相思豆包廂嚇著她啦。」她纖纖玉手捻動高腳杯細細的部分,淡紅的酒液在杯子中蕩漾。她說,「我奶說年輕時被日本警察踢過一腳,一輩子見高腰皮靴就迷糊。靜女孩獵槍逼著遭輪姦的。浩哥,我倆就這樣廝守下去吧,我有個極怪的想法,讓他們再捉,再曝光。」
「喝醉了你?我怎麼聽到酒話。」杜大浩心裡說,哪是廝守而是廝打。我不把這黑網扯破就不算條漢子!
「我只一個目的,讓更多人看見。」她的嘴唇啊拉法特式的囁嚅。
杜大浩聽見切齒痛恨的聲音,她說讓世人知道一個護士的墮落。
「看見知道又怎樣?」
「是啊,又能怎樣?!」她的聲音憂鬱。
地圖魚撒歡兒地大擺下尾巴,濺到玻璃上的水珠流動成錯雜的小路。她就此想到兩個人的未來,說:「明天,明天,你還來嗎?」
「我被開除了,得重新找點兒事做。」
「有目標?」
「當了十幾年警察,地面上有些朋友,總能找到事做。你呢?」
「回紅蜘蛛,尚俐莉說安排我做川椒豆花村酒店副經理。」馬爽說,目光穿透他的身體,「你還沒回答我的問題。」
「什麼問題?」他明知故問。
「你……」她風暴了一個吻他的動作。於是朦朧醉眼前一片紗的海洋,他感到豐盈的東西棉花似地鬆軟。他情不自禁地去迎接滾燙的嘴唇。
「天亮啦,我還是你的女人嗎?」她的夢語像風箏一樣飄過。夢語使小屋溫馨,她在聆聽如風擺風箏的夢語;沒有女人今夜我怎麼過?
一張熟悉的清秀的臉,出現在杜大浩虛幻的目光里,亮晶晶淚露珠似地掛在眼角,眸子閃著光澤。她說:「樹上有一隻鳥在為我們歌唱。」
「怎麼啦,浩哥,你激動的嗎?」她用嘴唇吻干他臉上濕潤的東西。
「不是激動,是幸福。」他說。
這一夜,杜大浩覺得自己走了很遠的路,骨頭散了架子似的,給席夢思床完全淹沒了。他做了幾個夢,最後一個夢,夢見在一座山峰上,強悍的山風吹掉他的大檐帽,他縱身跳起去抓,自己竟長了翅膀飛起來,兩隻蝴蝶飛來,蝴蝶變幻成李婷、程影,她們各長一對翅膀,同他一起抓帶警徽的帽子……出現一片樹林,她倆不見了,他喊呀叫呀。一覺醒來,馬爽早走了。
他掀開窗簾一角,陽光水似的漏進來,時間已近中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