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2024-10-04 11:24:10
作者: 徐大輝
吱吱嘎嘎,一輛侉車子(侉車子:獨輪推車。)給警察攔住。
「我老伴病了,」外號開後堵的村民哭腔道,「送她到亮子裡扎痼扎痼。」
「封村了,封村你不知道?誰也不准出去。」警察說,他下意識地掃眼村民的屁股,開後堵的外號起於此。關東方言中,開後堵凡指油車、糞車的尾部堵頭。這個村民獲得此綽號,是他消化不好經常放屁,罵人在人群中放屁稱開後堵。
開後堵撲通給警察跪下,邊磕頭邊說:「家裡還有傻閨女,得她娘來照顧,她要死了,我閨女也活不成。」
「你說啥也沒有,我們只是站大崗的,放不放人所長說了算。」警察有些心軟,只是權力有限。
「所長大老爺在哪兒?」開後堵問。
警察告訴他在晾曬場上,開後堵跑過去,仍然撲通跪在警察所長面前,央求道:
「行行好吧,青天大老爺。」
在場的柳秘書和縣府的人圍過來,臧佰傳也跟過來。
「什麼事啊?你起來說話。」白所長說。
開後堵不肯起來,說「我老伴病了,推她去鎮上找大夫……」
「喔,起來吧!」白所長說。
「大老爺你答應,我代表全家感謝你,過年給你磕頭。」開後堵以為所長答應放他出村,說感激話。
「封村,誰也不准出去。」白所長說。
一盆涼水當頭潑下來,開後堵二次腿發軟,剛要跪下,白所長快步走遠。他一揮下,抱住臧佰傳的大腿,哀求道:
「村長啊!你給說個情吧。」
臧佰傳為難,部落村的大門警察把守,村長無權放出去人,尤其是封村期間,他說:
「你還是好好跟白所長說說吧。」
開後堵一屁股坐在地上,號啕大哭,白所長他求不動,村長照樣求不動,他只好將病人拉回去。
晾曬場上的事接著做,柳秘書指導擺放糧袋,近處看不出什麼圖形,假若站在炮樓上看,擺放的是四個字:支持聖戰。柳秘書真是個天才!
「臧村長,今晚接著麻。」柳秘書迷上麻將,還要玩。
「麻!」臧佰傳奉陪道。
「下午就麻吧!」柳秘書說還有兩天開現場會呢,標語、大字塊已經寫完,糧袋子也擺放好,基本沒什麼活兒,「剩下的小活兒,明天一撒歡就完成啦。」
臧佰傳沒反對,午飯後他們從飯桌轉移到牌桌,地點是村公所的一間辦公室,柳秘書、白所長、臧佰傳和縣府的羅姓辦事員,兩天來四個人一鍋麻將接一鍋麻將打。
「臧村長麻將打得精,」白所長嘴不時捎上村長,怕他丟嘍似的,「真不知你會打麻將,有尖不露啊。」
「啥尖?禿尖子!」臧佰傳笑答,顯得十分從容,其實他的心裡惴惴不安,管家走了一整天,找到七弟沒有啊?何時來攻村,最遲不過今晚,明天佐佐木九右衛門可能回來。
「有尖兒不露,才是高人。」白所長還說。
「和啦!」柳秘書興奮高喊,摸了三家門清,「上水(給錢)!」
「瞅瞅,啥叫有尖兒不露?」臧佰傳借題發揮道,「柳秘書才正真有尖不露呢!」
麻將繼續打,四個人還是兩個人心思不在麻將上,兩個人專心致志打牌,白所長本來牌打得不怎麼樣,精神溜號,不是沒看見出牌,就是打錯張,臧佰傳心裡亂,打丟了兩張牌,牌點一落千丈,再也沒興起來。
「所長,」一個警察來報告,「村里死了人。」
「死人你沒見過?」白所長訓斥道,打擾他打牌,很不高興,「大驚嚇怪,我以為什麼事呢。」
「死了一家人。」警察說。
白所長終於給警察一張正臉,問:「怎麼死的?」
「像是病死的。」警察說。
「病死你來報什麼告?」白所長揚了一下手,罵咧咧轟趕道,「滾犢子!」
警察挨了罵,躡手躡腳走出去。有時認真給自己找麻煩,所長叫他村里巡邏,發現可疑的馬上報告,死了一家人還不值得報告嗎?走出村公所,他才把憋在心裡的話屁一樣放出來:
「挨頓狗屁呲!」
讓他當面放這屁試試?小警察不敢。
村里病死一家人,村長不能當沒聽說,臧佰傳說:「誰家呀?病死一家人,啥病?」
「願啥病啥病,得病死人天經地義。」白所長說,警察所長管刑案,病死多少人與己無關。
第二鍋麻將剛開始,方才那個警察又轉回來,這次未等他開口,白所長諷刺道:
「不會又報喪吧?說吧,誰家死了人?」
「開後堵的媳婦死啦!」警察說。
打牌的幾個人停住抓牌,午前見的人現在死了,死得真快。
「那你為什麼來報告?」白所長質問道。
「他罵我們。」警察說出來報告理由。
「誰罵我們呀?」白所長問。
「開後堵。」警察說,他目睹死者家屬恨罵警察,方法有些特別,在黃裱紙上寫上警察,這多見燒符,公開詛咒警察的事不多見,給巡街的警察撞見。小警察總歸為了表現,來報告。
「你去看看吧。」柳秘書放下牌,他說不玩也就散了局,「臧村長看看死的那家人是不是絕戶,如果絕戶組織人把死人埋掉。」
「我這就去!」臧佰傳說。
「等我回來,接著玩。」白所長說。
開後堵罵警察,白所長來興師問罪,見到人改變了主意,開後堵病倒,發高燒,滿地打滾。
「走吧!」白所長叫上警察,說,「瞧那陣勢,開後堵劃火都能點著了,恐怕叫他罵,他也罵不動啦。」
臧佰傳一言未發,跟著警察走到另一家,劉啞巴一家人全死了,滿屋嘔吐、排泄物。
「沒有劉啞巴。」警察說。
白所長說:「好好找找!」
警察沒忘尋找劉啞巴,水襠報告說見劉啞巴回村,他一直在尋找,如果找到劉啞巴,交給日本人很有好處。
劉啞巴本人不在場,他的一家人都死了,真沒人斂屍,臧佰傳對隨來的丁助理說:「找幾個人,把他們埋了吧!」
「往哪兒埋?」白所長問。
「後崗子。」臧佰傳說,後崗子在村外,是亂屍崗子,沒有祖墳地的人都埋在那裡。
「出村不行。」白所長說。
臧佰傳一愣,死人不出村,難道埋在村里不成?
「就地埋啦。」白所長說。
「村長?」丁助理望著臧佰傳,覺得無所適從。
「白所長,」臧佰傳說,「不合適吧,按風俗……」
「什麼風俗不風俗,哪死哪埋!」白所長指劉家破狼破虎(破破爛爛)房子說,「現成的墳圈子!」
村長在警察所長面前束手無策,臧佰傳一甩劑子(賭氣扭身離開)走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