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
2024-10-04 11:23:35
作者: 徐大輝
「管家,真沒想到你能來。」七爺驚喜道,見到家裡人他高興,尤其是管家楊繼茂到來,他在臧家的身份比較特殊,到山裡來替當家的大哥辦事,或轉達什麼重要消息,不然不會親自跑上山,果然如此。
「東家有件事問你。」楊繼茂說。
鬍子大櫃單住一個窩棚,此刻只七爺跟管家。七爺說:「你說吧。」
「七爺,東家問你派二櫃他們進村瞭水,有什麼打算?」
七爺打個沉兒(沉吟了一下),派二櫃瞭水應該說涉及綹子下步重大行動,對外人不能講,他在想大哥不能算作外人,於是他說:「我們打算弄走架火燒的出荷糧。」
「全部弄走?」
「能弄走多少就弄走多少,儘量弄。」七爺說。
管家楊繼茂揣測七爺弄走那麼多的糧食就不止是吃,幾十人用不了那麼多糧食,即使得手,運走一千多噸糧食也不是簡單的事情。
「我們能馱走多少就馱走多少,剩下的糧食寧可一把火燒嘍,也不留給小鬼子。」七爺跟日本人叫上勁兒,更深刻的仇恨管家不知道。還是因為一個女人,日本人害死壓寨夫人。
幾年前的太陽在荒漠盡頭消逝了,一輪圓月便追趕七爺馬隊升起,一夜的疾馳,天亮鬍子馬隊到達大母都拉村。
「大小姐回來了,老爺。」彭家老少喜出望外。
時間不算長,彭家的日子再度紅火,重修了宅院,雇了兩個炮手看家護院。
「姐,桂琴姐。」已長成大姑娘的二小姐彭桂蘭,又像當年纏著姐姐逮蝴蝶一樣撒嬌,拍著姐姐隆起的肚子說,「呀,姐有小鬍子啦。」
「胡唚!」彭桂琴覺著小妹的臉蛋挺受看的,人也長大了,就是說話尖刻,責怪道,「那年是他救了我,救了咱全家……」
「你和爹都抽邪風,喜歡鬍子。」彭桂蘭說,「爹說要給你倆補辦一次喜事……招鬍子頭為倒插門女婿。」
彭家客廳里,七爺和彭憲臣喝酒敘舊,提及到補辦婚禮的事,七爺說:「免啦,腆個大肚子……再說人多眼雜,對綹子不利。」
「既然如此,我就不勉強了。」彭憲臣說,「咱村遠離日軍,你和你兄弟們多住些日子,一圈肥豬我還愁沒人幫吃呢!對啦,桂琴身子不方便,留在家裡吧。」
「也好,她常想家呢。」七爺見彭桂琴肚子一天比一天大,馬背顛簸太受罪。他說,「眼下風聲很緊,角山榮到處找我,幾十號人馬糗在這兒太顯眼,西大荒有個青牛塘,我們明天去那裡趴風。」
兩個月後,角山榮指揮聯合剿匪部隊在青牛塘打死鬍子數人的消息傳到彭家。
「爹,我走了。」一天黑夜,彭桂琴牽出鐵青馬,對著宅院磕了三個響頭,吃力爬上馬背去西大荒尋找七爺。
數日後,在一個廢棄的荒村找到七爺,一幅殘兵敗將景象,曾經威震荒原的七星大綹子,現氣數已盡,僅剩十幾個人,而且還有三個重傷的。七爺目光呆滯,像一條快要餓死的荒原狼,雙眸凶光閃閃,冷冷地說:「你來幹什麼,快回馬里(家)。」
「聽說你們……」彭桂琴敘述她聽到青牛塘出事後,偷跑出來找綹子,沒白天沒黑夜地尋找,渴了喝坑塘水,餓了吃樹葉草根,動了胎氣腹痛……她說,「我雖然沒掛柱拜香,可也算綹子裡的人吶,弟兄們落難……」
「大哥,留下她吧。」水香頂浪子深為彭桂琴的剛烈感動,勸一番七爺,他又說,「過些日子,路過大母都拉再把她留下。她雙身子(孕婦),一個人回去你也不放心。」
七星綹子面臨絕境,腆著大肚子的彭桂琴留在綹子裡,一段不該她吃的苦她吃了。聯合隊窮追猛打,圍困在大漠裡的日子艱苦卓絕,生命終結是在一個月夜,日本憲兵緊緊追殺,她見自己拖累了綹子,毅然鬆開韁繩脫鐙掉下狂奔的馬。
馬將彭桂琴拖碎,像拖零碎一隻破筐。
兩天後,七爺和倖存的四個鬍子逃到彭家,他撲通跪在彭憲臣面前,淚流滿面,說:
「桂琴死了,我對不起你老人家啊!」
「儀傳,」彭憲臣一滴眼淚都沒掉,他說,「我做主,桂蘭嫁給你,頂她大姐的窩兒(位置)!」
七爺望一眼二小姐彭桂蘭,跑出屋外,飛身上馬,消失在雨幕之中,後面傳來女人聲嘶力竭的呼喊:
「姐夫,我給你生一綹子鬍子!」
管家不知道有這一節,日本人成為七爺的最恨。日後七爺東山再起,綹子壯大,他回三江境內,瞄上小鬼子,計劃攻打架火燒就是復仇第一步。楊繼茂說:「七爺,東家問用家裡幫什麼忙嗎?」
攻打架火燒,武裝主要是警察和自衛團,長兄話里露出吳相林是自己人,他說:「炮樓自衛團把守,如果他們讓一條路給我們,那當然好。」
管家只是來回捎話,自衛團放鬍子進村這樣大的事無權表態,他說:「我如實轉達七爺的意思。」
「告訴我大哥,半月之內我們肯定動手。」七爺說。
「七爺,我立馬回去了。」
「不忙,歇一宿再走,我打了一隻狍子……」七爺挽留道。
「馬上封村,我得趕在封村之前到家。」
管家楊繼茂走了,七爺派人送出山口。回到臧家大院,家人說臧佰傳在炮台上,他衣服都沒來得及換,上來報告消息。
「見著老七啦?」
「嗯,七爺挺好的。」楊繼茂說,「他們要來攻打村子,目的奪糧。」
奪糧?七弟要那麼多糧食幹什麼?臧佰傳疑惑道:「一般說鬍子搶糧為了吃用。他對你說要全部出荷糧食?」
「七爺就是不想讓小鬼子得到糧食,能馱走多少馱走多少,馱不走的放火燒掉。」
「燒糧不好,糧食是救命的東西,不能禍害。」臧佰傳心疼糧食,好好端端的糧食燒掉可惜,他說,「燒了不如分給村子人。」
分給村子人真未見有人敢要,小鬼子的東西誰敢碰?當然不排除餓瘋的人不顧性命敢要糧食,餓也是死,吃了小鬼子的東西刺刀挑也是死。
「七爺說自衛團最好能給他們讓一條路,傷亡小一些……攻打村子的事定了,時間是半個月之內。」楊繼茂說。
半個月上凍了,糧食也幹得差不多,七弟他們不來搶,小鬼子也要運走。從這個意義上說,他希望鬍子弄走糧食,當然還有三媽他們,誰弄走都比給小鬼子好。
「東家,王偏臉舉著麻杆兒跪著,庸乎(因為)啥?」楊繼茂問。
「沒完成出荷糧,別人都給憲兵帶走,只留下王偏臉一個人,整天跪著舉麻杆兒,比起那些抓走的人他還是幸運,到了憲兵隊進了鬼門關,上刑過堂,不死扒層皮啊!」
「佐佐木九右衛門壞透腔啦!」楊繼茂憤憤然道。
何止如此,佐佐木九右衛門問村長差三百多噸糧沒完成怎麼辦?非但如此,還要架火燒再出兩百噸貢獻糧。臧佰傳猜出日本人怎麼打算,五百噸糧食你臧家出吧。
「他是讓咱家出這些糧?」
「像,很像。」
「可是東家,五百噸啊!」管家清楚臧家的存糧數,去年的陳糧,再加上今年的新糧,也就五百多噸,一下子交上五百噸,所剩無幾,臧家上下幾十口人,吃穿開銷出在糧食上,出荷糧的價格很低,賣不了多少錢。
「在劫難逃啊!」臧佰傳愁眉苦臉道。
「咱們想想辦法。」楊繼茂說。
「我想了兩天了,一直在想。」臧佰傳苦惱地說,「佐佐木九右衛門盯上咱家已不是一天兩天,修炮樓監視,看的就是咱家的糧食。」
「硬不給他交呢!」
「恐怕不成。」臧佰傳分析道,「佐佐木九右衛門這次去縣城,我想他軟硬兩手。」
村長解釋軟硬兩手,軟的手搬出縣長,章縣長叫臧村長交糧,難以搪過去;硬的手,憲兵隊掐著槍逼迫你交糧,你交不交?不管是軟是硬,兩手都夠厲害的。
「我倒希望有人將糧食搶走!」臧佰傳說了句極無奈、發恨、兼有破釜沉舟的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