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
2024-10-04 11:23:24
作者: 徐大輝
藏在大院的鬍子怎樣離開人圏,管家受東家指派參與了研究。
「翻牆。」二櫃震耳子意見是趁月黑夜,從圍牆出去。
一丈二尺多高的圍牆,上面拉著刺鬼,四角炮樓值夜的人盯著圍牆,自衛團不停沿著圍牆巡邏。上次七爺進出都是翻越圍牆,具備七爺攀爬本領的人鳳毛麟角,大架子有可能翻越過去,二櫃震耳子絕對過不去。
「翻牆不行。」楊繼茂反對道。
「你有更好辦法?」大架子問。
「老辦法。」楊繼茂說。
老辦法還是將鬍子藏在大車裡,拉出村去。這次不藏在豆子裡,年年秋天,亮子裡鎮的幾家店鋪張口向臧佰傳要玉米瓤子(軸),冬天家家燒土爐子取暖,玉米瓤子是受歡迎的燒柴。臧家派車送過去。裝玉米瓤子的麻袋特製——兩個麻袋縫在一起——的,裝進人沒問題。
二櫃震耳子思忖,同意道:「中吧!」
「明天出村,雞叫頭遍我來叫你們。」管家楊繼茂說。走出場院,他來到東北角炮台,東家在那兒等他。
「說好了,把他倆藏在麻袋裡,拉出村。」楊繼茂說。
「行吧。」臧佰傳說,在思考如何送鬍子出村時,他有一閃念:從暗道走。很快否定了,臧家的暗道不到生命攸關時刻不能用。藏在麻袋中,混裝玉米瓤子裡拉出村,解決了送人問題,他心裡始終思考一個問題:鬍子進村幹什麼?
「瞭水。」
「繼茂你說他們要來攻打村子?」
「像。」
鬍子攻打村子,是奔武器是奔糧食還是為復仇?臧佰傳問管家怎麼看。
「也許三種目的都有。」
一個嚴肅問題擺在村長面前,鬍子攻打村子,是抵抗還是支持呢?吳相林聽自己的,自衛團可一槍不放,臧佰傳內心支持,然後呢?鬍子攻下村子達到目的,騎馬走人,剩下的攤子怎麼收拾?他逃不掉,一大家子人逃不掉。
「東家,應該見七爺一面。」楊繼茂說,他的意思是找七爺問他鬍子的打算,如果來攻打,村長拿出即事後向日本人交代得了,又支持了七弟的兩全其美的妙策。
「牛小眼睡覺都睜著一隻眼看我,很難走開。」臧佰傳難脫開身,「糧食出荷沒完,我走會引起佐佐木九右衛門的疑心。」
「我走一趟,去見七爺。」楊繼茂說,「送二櫃他們出村後,我就說你派我去見七爺,跟他們進山。」
「去吧,問問清楚,我們也好應對。」臧佰傳同意道。
次日,拉玉米瓤子的馬車順利走出大門,門崗呆在警衛室內,見是臧家的車,屋都沒出便放行。部落村遠遠拋在後面,管家放出來憋在麻袋裡的兩個鬍子,他說:
「我跟你們去見七爺。」
二櫃震耳子說:「大車怎麼辦?」
「我們三人騎馬去,大車藏起來。」管家卸下拉車的三匹馬,將大車用稈棵苫起來。
白狼山間,七爺等待二櫃震耳子歸來,心有些急有些焦,思緒很亂,血淋淋的往事細雨一樣灑落。
——大母都拉老巢落進第一發炮彈時,七爺便和幾個鬍子撂下酒盅,從暗道逃走。在此之前,全綹子已轉移到荒原深處。
「小九,小九!」七爺一回到宿營地就喊,他發覺金栗毛馬走路姿勢異常,懷疑腿崴了,想叫馬拉子牽它遛遛。
「大哥,沒在呀。」商先員說,「昨天從大母都拉來這兒,綹子裡就沒他,我還以為你把他留在你身邊了呢。」
「壞菜啦。」七爺說,「派幾個弟兄回大母都拉,把小九給我找回來。」
「花鷂子(兵)們恐怕沒走呢。」水香頂浪子阻攔道,「明天我們再去找吧。」
「我知道他在哪裡。」壓寨夫人彭桂琴道出實情。
綹子壓在大母都拉的日子裡,他和村中一個年輕小寡婦明來暗往,偷情是彭桂琴發現的,村北壕溝里他倆那個……她始終瞞著未敢告訴七爺,他對小九父親般的嚴厲,事到如今,只好實話實說。
「胡扯,他狗大的年紀。」七爺怎會相信十五六歲的孩子竟能幹那事,喝退身邊的鬍子,問彭桂琴,「咋回事?」
「我親眼見……小九屁股朝天的樣子逗人呢。」彭桂琴低聲說,「都是和你學的,咱倆……我說背著點兒,你說他小,沒成呢,咋樣,成了吧?」
「火上房啦你還逗悶子(開玩笑),小九萬一有個閃失,我對不住過土方(死)的君子仁大哥啊!」
「瞎想,男一樣女一樣的到塊堆兒,天上下雨地上長草一樣平常,會幹啥事呢?」彭桂琴打個呵欠,說,「睡吧!」
「拖條(睡)!」七爺糾正說,他決定明天親自去找小九。
一夜之間,大母都拉土窯面目全非,土院牆幾處被鐵甲車撞開豁口,房子燒落架,殘煙繚繞,火藥味依然很濃。七爺尚不知瞎藝人的一條胳臂丟在這裡,燒焦難聞怪味中就摻進那隻胳膊燒後放出的異味兒。
「大爺,樹上掛個啥?」隨七爺來找小九的鬍子,發現村頭彎脖子榆樹上掛著一個東西,馬馬喳喳(影影綽綽)像人頭。
「踹(走)!」七爺策馬來到樹下,朝上一看,眼前頓時發黑,險些落下馬去。
「大爺,是他。」鬍子說。
「小九,小九啊!」七爺舉槍擊斷懸掛小九首級的樹枝,脫下馬褂包好人頭。
鬍子找到小寡婦。
「爺啊!」她跪在七爺馬前辯解、開脫道,「昨晚日本兵到處搜查,找到小九就給殺啦。」
「啪!」七爺一槍穿透小寡婦右耳朵,喝道,「再瞪著眼睛唚(說)瞎話,就剁下你的托罩子(手指)。」
「我說我說。」小寡婦捂著受傷的耳朵,她以為鬍子說的托罩子就是耳朵,她說小九和她的事被娘家哥哥發現,重重地打了她一頓,警告說下次發現就打折她的腿。剛剛沾了女人邊的小九,像只饞貓貪吃,死死糾纏。這其間村中又有一鰥夫與她有染,他倆合謀除掉小九,苦於沒機會下手,昨夜趁混亂一鐵鎬劈死小九於小寡婦被窩裡。
七爺離開大母都拉,村頭歪脖子樹上吊著赤條條一對男女……
「大當家的,」鬍子來報告,二櫃震耳子回來了。七爺抹一下眼角,濕漉漉的東西在手掌中捻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