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2024-10-04 11:22:49
作者: 徐大輝
炮樓里的佐佐木九右衛門不停地在兩個瞭望窗口向外眺望,看到兩個地方,臧家大院和存放糧食的場地。
臧家大院沒什麼異常,一個時期以來就沒異常,近日拉糧的大車出出進進,秋天是臧家最繁忙時期,運進院五顏六色——紅的高粱、黃的玉米、綠的蘿蔔、白菜……外院的場院堆滿糧食。
村公所存放糧食的場地出荷糧食一色玉米,而且是玉米穗,人工將其碼成垛,遠遠看像一道道金黃的牆。
「太君,」牛小眼被允許到炮樓上層來,他說,「收上來五百多噸糧食,割當量近一半。」
佐佐木九右衛門對糧食出荷進度滿意,五穀雜糧源源不斷流進部落村,然後再流到村公所存放糧食場地上,就是眼前所見到的景象。
「看樣子今年出荷沒問題。」牛小眼說。
副村長不這麼看,牛小眼為取悅、討好報喜不報憂,開始收的大都是有糧戶,先易後難,越往後越難收。他說:「你們有句歇後語怎麼說,老鼠拖木掀——大頭在後面,佃戶、耪青戶的糧食不好收,恐怕這部分人拖後腿。」
牛小眼擠鼓眼,一個壞道擠出來,他說:「臧家有糧,有都是糧,割當量不足,他兜底(全承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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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是佐佐木九右衛門所想,臧家的糧食多得是,全村出荷任務缺多少,要他出多少補齊。不過,還是儘量收,近萬口人的村子,聚少成多,一家出一斗一石,數量相當可觀。總之,副村長沒壓力,出荷模範村當定了。他說:「今天來取老鼠,你去警所督促一下,檢查籠子,老鼠別途中跑掉。」
「是!」牛小眼往下層去,剛踩到梯子,聽到日語叫他,又重新回來,「太君。」
「你對吳相林熟悉?」佐佐木九右衛門問。
「七八成吧!」
佐佐木九右衛門吃力理解這句話的意思:七八成。對一個人了解到七八成的程度,應該說相當了解了,他問:「吳相林在臧家做炮手幾年?」
「足有三五年時間。」
「之前,到臧家之前他幹什麼的?」
牛小眼了解吳相林到他進臧家大院開始,再往前追溯他不清楚,說:「之前他的身世不詳。」
這樣回答不能令佐佐木九右衛門滿意,來臧家前做什麼很關鍵,例如他是否反滿抗日分子?到臧家就不止當炮手,臧家就可能成為地下交通站,物資轉運點。臧老五對他說臧家大院有密窖,不光藏糧食吧?藥品、槍枝也說不定。臧家賣糧車半路被搶,佐佐木九右衛門疑點上升,即使白所長不說,他也懷疑此事,鬍子怎麼知道臧家車拉的是糧食?準確在那條路上等著打劫?
「臧家賣糧車遭劫,你認為什麼人幹的?」佐佐木九右衛門問。
「鬍子,我們派去的人和臧家的人都這麼說。」
「你的什麼幹活?弘報,特務,」佐佐木九右衛門訓斥道,「人云亦云怎麼行?他們說鬍子你就信?」
「我該死,我該死!」牛小眼連連道。
「不是該死,是該打。」佐佐木九右衛門往回拉話,牛小眼很有用,身邊沒他不行,他說,「臧家很複雜。」
從日本人口說出複雜,不複雜也變得複雜,牛小眼要捋著這個竿兒朝上爬,副村長是棵麻,他是蛐蛐兒,爬上去才能吃到果子(源於一首歌謠:高高山上一棵麻,四個蛐蛐兒往上爬,我問蛐蛐兒爬什麼?先吃果子後吃茶。),他說:「臧佰傳的七弟當鬍子,三媽程笑梅離家出走多年突然回村,還有保薦吳相林當自衛團長。」
「說得對!」佐佐木九右衛門露出滿意的笑容,說,「看到這些就好,你從現在起盯住這個三媽跟臧佰傳往來……」
牛小眼記下副村長的命令,把程笑梅納入視野,暗中監視臧佰傳跟她。他走出炮樓,直奔警察分駐所,白所長指揮幾個警察往外抬老鼠籠子,擺放到道邊上。
「白所長。」牛小眼打招呼。
「喔,大眼,有事兒?」白所長玩笑道。
牛小眼如實地傳達了佐佐木九右衛門的指示,白所長說:「我逐個檢查過,一隻老鼠也跑不出來。汽車馬上到,我叫人抬出來,提前準備著。」
汽車開到警察分駐所前,穿著白大褂、戴口罩和膠手套的日軍往車上裝老鼠籠子,一個曹長將一沓錢交到白所長手上,說獎勵全所警官每人五元錢。
「屋裡坐會兒,大眼!」打發走拉老鼠汽車,白所長讓道。
「坐一會兒。」牛小眼隨他進屋。
所長辦公室倒有幾分匪巢氣氛,最搶眼是椅子上覆蓋一張白狼皮,我們只能歸結是主人的愛好。白狼群在三江境內消失多年,零散還有白狼的後代出現,獲得一張白狼皮彌足珍貴。
「喝杯茶。」白所長倒杯茶遞給他,說,「最近村子不斷有人失蹤,你怎麼看?」
牛小眼呷口茶,他慢慢品味不是茶,是警察所長的話。很顯然,他是在探問佐佐木九右衛門的態度,盤查進出部落村的人責任在警察身上,多次出現村民出去未歸事件,雖然副村長未責罵警察所長,他難逃其責。
「太君背地沒提劉啞巴?」白所長問。
「提過。」牛小眼把警察所長關心的事情說得最短,是一種策略,要讓他惶惑、心不落體,特務要這種效果,然後就專心喝茶。
「太君說什麼?」白所長追問。
牛小眼故意說茶不說實質問題,說:「碧螺春,好茶!」
「大眼,你是不是聽到什麼?」
「什麼?」牛小眼裝糊塗道。
白所長看出牛小眼有意搓巴自己,怒火壓著不敢沖特務發,牛小眼的角色特殊,職務不高——村公所普通職員,卻直接歸憲兵隊管,他可以監視除佐佐木九右衛門以外的所有人,包括自己這個警察所長,他在日本人面前捅鼓你,就夠你喝一壺的。
「過後想想不該放劉啞巴出去,是我不堅持。」白所長十分後悔,當時警察攔住劉啞巴,是村長臧佰傳要放他出去,結果劉啞巴一去不歸,類似的人之前還有劉奔兒婁祖孫倆,同樣一去未回,「汲取了教訓,輕易不放人出去。」
「其實你大可不必遭蛇咬了怕繩子,該放正常放,部落村近萬口人,你出我進的,說准誰像有問題?」牛小眼會做人,會說話,安慰道,「這都願不得你們警察,說連話都不會說的劉啞巴出問題誰信?」
「太君也這樣認為?」白所長在乎日本人的態度,問。
「差不大概。」牛小眼說。
心窄的白所長終於長出一口氣,牛小眼說的不管真話假話,聽著總讓人心寬敞些,至少特務這麼看,自己也心踏實許多。此人小覷不得,靠近他需要東西,對什麼東西感興趣,警察所長思考過,當然是情報,特務需不斷向上級交有價值的情報。白所長說:「我聽說臧儀傳回到了西大荒。」
「臧老七?」
「他是一個綹子的大櫃,報號七星。」白所長這樣做,肯定交下牛小眼,料到他不出今晚,定將此消息報告給日本人,他完全看透牛小眼。警察所長怎樣獲得此情報,天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