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2024-10-04 11:22:04
作者: 徐大輝
三盤磨兩盤碾子同時轉動場面很壯觀,臧家碾道(房)規模方圓百里出名。磨磨玉米面,碾子推穀子、高粱。一個故事在碾子、磨的旋轉中朝下走。
臧佰傳為七弟安排的十石糧食不是毛糧,碾成米磨成面的成品糧,運回去人、馬可直接食用。如何運出部落村,村長動番腦筋,冒一次險,用自家的大馬車拉糧食,聲稱到縣城去賣,半路交給七弟。
「萬一出岔,大哥受到牽連啊!」七爺為長兄著想,他是滿洲國任命的村長,如跟鬍子刮上邊兒,將受到嚴厲的懲罰,殺頭也說不定,因此他反對說,「不行,再想想別的辦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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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石糧食得裝兩馬車,明明晃晃的,你怎麼拿得走?」臧佰傳說,糧食本來就扎眼,拉兩大馬車出去,警察、特務、日本人都看得見,非出麻煩不可。他另有打算,但是沒說。
「不能因為我……」
「這次我一定幫助你。」臧佰傳堅決道,十幾年前七弟被鬍子綁票,自己沒積極營救他,今天豁出一切幫他,算作一次補償,他就這麼想的。
「大哥,日本人盯著你,特務找你小腳兒(毛病),你處處要謹慎小心。」七爺的話被長兄打斷,臧佰傳說:「這事就這麼辦了。在去亮子裡的半路上,你選個地方接車吧。」
「大哥,我們在螞蛉溝接車。」七爺說。
螞蛉溝前不巴村後不巴店,荒坨子連綿,隱蔽和逃走都是最理想的地方,七爺選此處接貨安全無疑。
「螞蛉溝,中,大後天傍晌午車趕到。」臧佰傳說。
談完接送糧食的細節,七爺覺得離開大院再回來說不上什麼時候,有一件事問下長兄:「大哥,我娘回來過嗎?」
「回來過。」
「什麼時候?」七爺驚喜道。
「前幾天,」臧佰傳說,「回來經營扎彩鋪。」
「她現在架火燒?」
「她了掛條子(掛條子:離開部落村外出辦事需請假,俗稱掛條子。),說去哈爾濱辦事,十天左右回來。」臧佰傳告訴他,轉而又問,「三媽在幹什麼?」
「領導一支隊伍。」七爺說。
「同你一樣……」
「不,她的是報國隊抗日。」七爺說。
至此臧佰傳才知道程笑梅的身份,如果劃分陣營,他們各是一種勢力,鬍子打家劫舍,報國隊反滿抗日,村長代表統治階級與鬍子、報國隊勢不兩立,報國隊和鬍子又不同道。長兄冒險給糧食,臧佰傳衝著七弟而不是鬍子,為程笑梅提供進出部落村的方便,衝著三媽而不是報國隊,在臧家,親情攪纏裡邊,這三種勢力更為複雜。
「人各有志。」臧佰傳嘆然。
計劃黑天離開,七爺呆在炮台里回憶自己的經歷:
——七爺常到牤牛河邊遛馬,它是一條橫跨西大荒而注入了遼河的季節性河流,大母都拉村外那條小河便是牤牛河的支流。
「記住芨芨草開花前。」這個抹不掉的聲音,七爺走到哪裡就響到哪裡,出現這聲音眼前就展現一塊白沙灘,沙灘上誘人的……精武、旁水蔓你們害我好苦啊!七爺恨旁水蔓,恨精武綹子。
一練駱駝沿牤牛河走來,清脆的駝鈴和著武開河的斷裂冰排響,七爺聽得真切。黃褐色的雙峰駝馱著東西,拉駝人悠閒在前,練後是峰紫紅色駱駝,脖頸那串銅鈴,低沉而洪亮。
「雙峰均豎,膘肥肉滿。」七爺誇獎對方的牲口,這在當時是一種習俗,如現今人們見面互相問候一樣。
「這馬鴿頸鷹膀虎……」牽駝人回敬道。他人很聰明,見七爺腰間鼓囊囊,斷定是槍,繼爾確定遇見鬍子,雙手抱拳,舉過左肩施了禮,說見面的套話:
「西北懸天一塊雲,烏鴉落在鳳凰群。不知哪位是君哪位是臣?」
「西北懸天一塊雲,君是君來臣是臣。」七爺搭話,表明他是當家的,「這麼說你是……」
「大當家的,兄弟是走頭子。」牽駝人說,他請七爺報報迎頭。
「七星!」七爺說出自己的報號。君子仁死後七爺當上大櫃就以自己心愛的七星手槍來報號。
「七星大當家的,久仰!」牽駝人如遇知己,客套道,「大當家的福星高照,本該前去拜訪,因兄弟手頭有些硬頭貨,忙得很。在此一見,三生有幸。」
「黑末(鴉片)?」
「東洋的伸腰子(大米)。」牽駝人神秘地說,「關東軍最近要從新京調運出一批伸腰子,存放在亮子裡鎮,再由憲兵、警察押運分送到各處。大當家有否打算?貨兄弟轉手。」
「好,一言為定。」七爺說。他與牽駝人約定事成後,在亮子裡的閻王古子(城隍廟)接貨。
「小九!」七爺回老巢進院便喊,小九是馬拉子(專門為大櫃牽馬墜鐙),他把韁繩甩給應聲跑來的小九,說,「叫水香頂浪子……」
河邊遇走頭子的事七爺說了,他與水香頂浪子密謀搶劫大米。打從去年入冬至今,三個多月未踢坷垃、砸響窯,備下的糧草基本吃光,楊樹揚花柳樹抽條春暖花開了,弟兄們依然穿著冬裝,沒單衣服換,馬具更需要添一些,必須弄些錢。
「劫火輪子(火車)上的東洋伸腰子容易得手,這一帶地形對我們有利。」七爺說他遛馬到過月盟坨子,鐵路從那兒穿過,扒斷一段鐵軌使火車停下來,好動手搶。
「小鼻子賊鬼,押送給養配備精良武器,最難對付的碎嘴子(機槍),打連發。」水香頂浪子出謀道,「造些盒子炮(土炸彈)……此事別讓角山榮聞出味兒來。」
亮子裡憲兵隊長角山榮,七爺發誓要除掉的人排在前幾名的就有他。賭場押寶他輸了,帶警察殺死燈籠子蔓,這個仇七爺要報。
行動前準備充分,盒子炮造好十幾個,足能炸飛兩節火車廂。探清了三天後將有一列由三節車廂組成的貨車,從亮子裡鎮往外給一個叫豐庫的日軍駐地送大米和馬料,火車通過七爺計劃伏擊的地點正是夜間。
馬隊趕到預定地點——月盟坨子,弦月星光下,兩條巨蟒似地鐵軌橫臥溝底。溝兩側黃土沙壁風蝕雨浸,刀劈一樣陡峭,茂密的榆樹墩子適於人馬藏匿。地形對鬍子絕對有利,居高臨下,此段鐵路彎度大,又是上坡緩行,撬起兩截道軌,拔去道釘,將鋼軌重新擺在枕木上,遠處看不出破綻。經過一陣折騰後,月盟坨子平靜下來,訓練有素的馬和鬍子安靜地趴在樹叢中,等候火車開來。
嗚——亮子裡鎮方向傳來火車鳴聲,兩道燈光劃破夜空,轟轟隆隆地開過來,蛇一樣鑽進月盟坨子溝底。
突然,車頭脫軌,脫韁野馬似的撞向坨壁,翻倒了前邊一節車廂後,後兩節戛然停住,押車的日本兵咿里哇啦怪叫,胡亂放槍。
「壓!」七爺輕磕下金栗毛馬,它猛然躍起,眾鬍子的馬緊緊跟上它沖向火車,只短短几袋煙工夫,結束了戰鬥。鬍子砸開車廂,一袋袋大米弄上馬背,帶不走的放火燒掉。
「哈哈!」七爺拊掌大笑,幽默地朝亮子裡方向說,「角山榮商(日語:先生),臧儀傳謝謝你孝心啦。」
槍聲、火光驚動了亮子裡鎮上的憲兵、警察,角山榮坐著鐵甲車開到打劫現場。
「報告!」憲兵拾到一個未爆炸的盒子炮交給角山榮,他在率隊剿殺一綹鬍子時見過這種土玩意。
「八嘎,土匪!」角山榮吼叫道。
火車遭伏擊消息不脛而走,關東軍電令角山榮加強亮子裡地段鐵路護衛,同時迅速查清這次肇事者,限期消滅之。
角山榮召集亮子裡大小官吏、軍警憲特,研究部署剿滅境內鬍子。七爺聞到風聲,率綹子一口氣向西跑出一千里,在人跡罕至的沙漠邊緣趴風,數年後才回到三江境內。
這次,七爺沒想到回家能這麼順利搞到糧食,當晚翻牆出了架火燒部落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