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青澀故事 一
2024-10-04 11:21:59
作者: 徐大輝
七爺對老家架火燒很陌生了,村子擴大了幾倍,深壕溝、鐵刺鬼(蒺藜)、高高的炮樓,這裡倒像一座監獄。
「你們馬溜回吧!」七爺對護送他的兩個鬍子說,「直接回窯堂(回家)。」鬍子的家在哪兒?綹子老巢就是他們的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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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保重,大哥!」鬍子說,從稱呼上分出送他的人是綹子裡的四梁八柱,其他小匪則稱大當家的為爺。
「後天球子啃土(晚上)來接我。」七爺說。
天還沒大黑,他藏在狼洞坨子榆樹毛子裡,抽菸打發時間。鄉愁酒一樣濃烈,儘管留在記憶中的臧家大院秋水似的涼。他逆方向朝往事裡走,力圖走回離家之初……
那個傍晚,金栗毛馬跨進彭家院,七爺顯得疲憊,情緒低落可以斷定他去幹的事無獲而歸,用鬍子話說,沒齊這把草(沒弄明白)。因此,晚飯吃得很沉悶。
「旁水蔓在哪兒趴風?」七爺問彭憲臣。
「飄忽不定。」
「多少人馬?」
「有十七八個。」彭憲臣說搶走女兒彭桂琴,來攻大院的鬍子就這個數目。
七爺要看看旁水蔓送來的帖子,彭憲臣就拿給他一張髒兮兮的紙,字用毛筆寫的,也工整。
憲臣仁兄左右:前到你家,見倉內糧滿,圈舍豬肥。此物可解弟衣單腹飢,茲特請賜高粱米五袋,肥豬十頭。明晚弟派人登門取之。小姐安健如常,可不必憂……旁水蔓手啟。
「弟兄們!」七爺看完帖子,對隨來的鬍子說,「邪岔子(不成氣候的小綹子)也敢胡作非為裝爺們兒,你們準備準備,明晚打邪岔子。」七爺說。
太陽難產嬰兒似的卡在西邊坨埡口,旁水蔓率馬隊進村進院,躲在柴火垛里的七爺看得一清二楚,他們騎的馬高矮參差、戧毛戧刺,幾杆洋炮(沙槍)火燎杆,穿戴更寒磣,破衣襤衫。
「媽的,就這套人馬刀槍也有臉在江湖上混?」七爺心裡罵道。最後進院的是頭走路搖晃的滾蹄黑叫驢(公驢),由小鬍子牽著,馱著反綁雙手蒙著眼睛的女人。七爺見她時心像突然被蜂子蜇了一下,她顯然是彭桂琴。
一步步走近死亡的旁水蔓,匪氣十足地落座四仙桌,故意將匣子槍擱在面前,頭不抬眼不睜地問:
「彭當家的,備齊了嗎?」
「齊啦,都放在倉房裡。」彭憲臣答。
「噢,你挺懂事。」旁水蔓很滿意,說,「彭小姐也爭氣,做胎啦,我送她回來,你要好好將養,生了崽我再接她走。出了差兒跑梁子(槍)可不認親!」
「豈敢,豈敢!」彭憲臣唯命是聽道。
「放她馬里(回家),」旁水蔓對身旁的一個鬍子說,「和老根子(父)老底子(母)併肩子(兄弟)們親近親近。」
驢背上拖下彭桂琴,她被連扯帶拖弄到上屋。俄頃,彭家人一片哭聲。我們故事的重要的人物該出場了,七爺獨自走進客廳,神情傲視。
「你?」旁水蔓見這張面孔很生,穿戴不俗,氣概不凡,頓生幾分敬畏也生幾分狐疑。
「老彭家的蛐蛐(親親)。」七爺長衫一撩,大方地坐在旁水蔓對面,開始「擺隱示」——他操起茶壺,將桌上的兩隻茶碗一隻碗不倒滿水,一碗故意倒灑了水。
對於煙茶陣一知半解的旁水蔓,他聽說過煙茶陣中有仁義陣、絕情陣、義氣陣……他沒看出七爺擺的是趕自己走的隱示,倒猜出七爺是江湖上的人,「他是里碼人(同行)。」
「朋友串?」旁水蔓問,這句黑話意思是你來會朋友?
「久占。(在綹子)」
「哪個山頭?」
「君子仁。請報報你的迎頭?」七爺向彭憲臣使個眼色,他便躲出去,而後直視旁水蔓。
「旁水蔓。」旁水蔓似乎聞到什麼怪味兒,問:「你借路?(從此路過)」
「走死門!(打冤家)」七爺話出口子彈出膛,擊碎旁水蔓握槍的手腕。他說,「旁水蔓,你這外馬子(他方土匪),叫你過土方(死)。」
槍響為號,院裡動了手,旁水蔓的人被制服。七爺在院裡來回踱步,思忖怎樣懲罰綁在拴馬樁上的旁水蔓,彭家人持菜刀、剪子、燒火棍,只要七爺允許,旁水蔓將被彭家人撕碎砸扁,那樣似乎太便宜了他。
「弄只蓑衣子(貓)。」七爺說,他要以牙還牙。
鬍子弄來一隻狸貓,塞進旁水蔓的褲襠里,方式方法都是一樣的,它毫不比折磨彭桂琴那隻貓遜色。
貓叫旁水蔓叫,鮮血濕透他的褲子,作惡多端的鬍子,終於屈服了,哀求道:「饒命啊,饒命啊!」
「耮高粱茬!(用馬拖死)」七爺決定了旁水蔓的死法。
除掉惡人,為彭家出了口惡氣。彭憲臣吩咐家人殺豬,要擺酒款待恩人七爺一行人。
「多謝啦。」七爺一抱拳行了鬍子大禮,命令鬍子上馬,他朝彭桂琴所在的廂房望一眼,喊聲:「挑!(走)」
這次漂亮的打邪岔子,七爺後來多次回想到它,其中有個關鍵人物:彭桂琴。他跟她的故事生杏一樣青澀。
天完全黑下來,七爺摸到部落村的一段圍牆處,這裡離臧家大院最近,翻越高牆他很輕易,來到熟悉大院牆下,四角炮台的炮手都撤了,也沒點燈,他攀爬上去。
「大哥,大哥!」七爺在當家的堂屋花格窗戶前叫道。
「誰?你是誰?」門裡,臧佰傳聲音惶惑。
「是我,大哥,儀傳。」
「啊,是你!」臧佰傳驚異,說,「你等著,我馬上下地。」
開開門,七爺說:「大哥!」
「七弟!」臧佰傳說,「跟我來,上炮台。」
臧家大院最安全、最背靜的地方是炮台,家人沒事不會隨意到炮台上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