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4-10-04 11:21:53 作者: 徐大輝

  見牛小眼連跑帶顛地去西架火燒屯,有個村人嘴損了點兒,說:「牛小眼狗顛肚子(獻殷勤),准去給日本人辦事兒。」

  進了臧老五的院子大花狗沒叫,常來常往狗熟悉他,再就是鬼怕惡人,狗怕牛小眼。他扯脖子喊:

  「臧老五,來人啦!」

  臧老五提著褲子跑出來,見只牛小眼一個人,開玩笑道:「來人,人在哪兒?」

  「我,大活人站在你面前,你沒看到?」牛小眼說。

  「你,你是人?」臧老系好褲子說。

  牛小眼找到反擊的東西,說:「要不的你罵人,趕上你,耽誤……」

  「你多會趕呀!」臧老五未否認,問,「你幹什麼?」

  「太君要拔火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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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呲!臧老五牙縫擠出這個憤恨的字,問:「他人怎麼沒來呀?」

  「太君跟我搬到炮樓去住了。」牛小眼顯擺下自己,說,「叫太陽花過去。」

  「過哪兒?」

  「炮樓啊!」

  臧老五心紙一樣給人摺疊,面部抽搐一下,他問:

  「那我去不去?」

  「太君沒說叫你過去。」牛小眼說。

  拔火罐一段時間,內容增加了,屋子裡拔火罐,臧老五坐在院子裡,背對著窗戶吹嗩吶,是副村長叫吹的,吹《小老媽開坊》,佐佐木九右衛門點的曲目。

  「太君不聽曲兒?」

  「太君沒說。」牛小眼催道,「快溜(快快)叫太陽花出來吧。」

  太陽花活得總是那樣簡單,誰找幹什麼她從不經大腦考慮似的,跟著牛小眼走出屋子,哼著一首妓院流行的窯曲兒:

  三月裡來桃花開,

  小奴我走呀走出來……

  村人鄙視的視線里,她像一片的太陽花瓣兒飄飛,有人朝地上狠狠啐一口唾沫。

  「咋沒叫老五來?」太陽花問。

  爛桃兒!牛小眼掃眼勾眉畫眼兒的女人,心裡罵道。爛桃兒,在鄉間指兩性關係糜亂的女人。

  太陽花沒看出他罵自己,繼續說:「老五新學會了卡,卡《鋸大缸》。」

  牛小眼腳步很快,與太陽花時時拉開距離,她不得小跑才趕上他,責怪道:「人家跟不上,走這麼快?狗攆的呀!」

  牛小眼也不搭訕,只顧走自己的路,帶她到炮樓子交差,甚至猥瑣地想:讓日本人乾死你!

  到了炮樓跟前,太陽花已經做拔火罐的準備工作,問:「裡邊有沒有茅樓兒(廁所)?」

  「沒有,你要幹啥?」

  「尿尿!」

  「那兒!」牛小眼手指一堆茂盛蒿草說,「當茅屎欄子(露天茅廁)吧!」

  太陽花走過去蹲進蒿草,嘩嘩一陣,過來說:「挺方便。」

  「進去吧。」牛小眼開開炮樓的門,將一瓶白酒遞給她,「拿上去。」

  太陽花望酒瓶皺下眉走進去,回頭說:「你不進去?打眼兒(望風)?」

  此話帶有諷刺性,一個大男人被說成為男女干那事打眼兒極不光彩,被一個曾做皮肉生意的女人說就更備受其辱,牛小眼的眼睛突然睜大,怒光迸射出來。如果不是日本人的,他肯定對她不客氣。

  太陽花走進炮樓,牛小眼沒進去,坐在一摞土坯上,望向夜色漸濃的村落,所見是大部分草屋頂,他處在地勢較高的地方,假如登上炮樓全村盡收眼底。

  佐佐木九右衛門一定看見場院裡的女人。牛小眼無聊胡亂地猜想。當地有句順口溜:男人站房山,女人蹲場院。意為男人站在房山牆處小解,女人跑到場院裡便溺。

  炮樓子牆很厚隔音好,牛小眼沒聽到什麼特別的聲音。太陽花會叫卻不叫,隱著憋著,佐佐木九右衛門有時用日本語喊叫,高潮的男人不都喊,他肆無忌憚地喊叫。好在能聽懂的人不多,牛小眼聽得懂,懂了反倒鬧心。

  過些時候,太陽花擰搭(扭動腰身)出來,牛小眼一語雙關地問:「完事啦?」

  「完啦。」她也一語雙關地答。

  「挺煞楞啊!」他盯著她的前邊高聳處說。

  「手出靿(手出靿:指熟練地捆,多見捆綁穀子、豆子。靿,指綑紮物的東西。),快樁!」太陽花直言不諱道。

  快莊,賭博算帳快結算稱快莊。如果說那件事快莊,太陽花很幽默了。她沒迴避的必要,跟佐佐木九右衛門幹了什麼誰都能想到。

  「謝謝你,你跑趟腿。」太陽花指他為副村長叫她,說,「明天不用叫了,我準時過來。」

  「唔,好!」牛小眼說。

  太陽花鑽入夜幕中,牛小眼轉身回炮樓,佐佐木九右衛門喊他上去,聲音是很舒服的人發出的:

  「你上來!」

  「哎,哎!」牛小眼趕忙答應。

  爬上炮樓頂層,聞到刺鼻酒味。佐佐木九右衛門擦著汗,每次完事他都出很多汗。

  「膀子疼見輕了吧?」牛小眼關心問。

  「舒服多啦。」佐佐木九右衛門轉而問道,「最近有什麼人跟臧佰傳接觸?」

  「程笑梅,他的三媽。」

  「除了她,還有誰?」副村長問。

  「李玉田,扎彩鋪的外櫃。」牛小眼說。

  「再沒別人?比如他家有沒有陌生面孔?」

  面孔?陌生?牛小眼敏感到副村長有所指,仔細想想,是有一個人,他說:「臧佰傳的遠房表妹,歸戶到他們家。」

  「從哪個村屯並過來的?」

  「河夾信子村。」

  「嗯?」佐佐木九右衛門撂下擦汗的毛巾,說,「河夾信子村有人通匪、養匪。」

  有人並不是人人,到臧佰傳大院居住的冷惠敏屬於有人嗎?之前,牛小眼做過調查,弄清了她和臧家的關係,說:「她不僅是臧家的遠房親戚,還差點兒成了臧老五的媳婦。」

  佐佐木九右衛門聰明的頭腦也需轉一轉,日本人往複雜上想,親戚跟婚姻有什麼必然關係,尋思不明白。臧老五現在的媳婦是太陽花,自己剛從她身上下來。他說:「臧老五娶了太陽花。」

  「他跟長兄臧佰傳掰臉。」牛小眼說。

  「掰臉什麼的幹活?」

  掰臉就是翻臉、鬧意見的意思,牛小眼說他們掰臉掰大了,已斷絕兄弟關係。

  「噢!是這麼回事。」佐佐木九右衛門終於弄明白臧老五為何跟臧家斷絕往來,他現買現賣很快,說,「他們兄弟掰臉。」

  「不相容!」牛小眼說。

  「麼細!」佐佐木九右衛門大悅道。他希望臧家兄弟關係是這樣,越緊張越好,最後是仇人,正好利用臧老五去掣肘臧佰傳,他禁不住將心裡所想滑出嘴,說,「親戚咬一口,入骨十分。」

  說牛小眼理解這句老話,不如說看清佐佐木九右衛門心之所想,說狼子野心也成。嗾瘋狗咬傻子是日本人的拿手好戲。

  「你去找臧老五,馬上去找!」佐佐木九右衛門突然說。

  牛小眼一愣,怎麼說一出是一出呢!剛找太陽花拔火罐,她還沒走到家呢,又要去叫臧老五。

  「快快的!」

  「哎,我就去。」牛小眼不敢怠慢,急忙去找人,心裡抱怨道,「真拿我的腿不值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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