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2024-10-04 11:21:15
作者: 徐大輝
臧佰傳在村公所等了一個下午,佐佐木九右衛門始終未回來。一個下午使人想很多事,他為躲五弟從西架火燒回來,躲人躲不過舊事的糾纏,紛至沓來——
往事的年代令臧佰傳多憂多疑多慮,兵荒馬亂,刀兵四起,綠林響馬活動猖獗。腳下這塊多災多難的土地,引起外域人的狎欲:彼得大帝攫取遠東土地的空幻——黃俄羅斯之夢;清朝餘孽復辟寐求;日本人的滿洲帝國……於是乎,俄羅斯速步馬,東瀛的純血種馬,嘯聚山林鬍子的雜種馬,只只鐵蹄將這塊土地踏得七零八碎。令大戶人家聞風喪膽是鬍子,他們打家劫舍,自詡為流賊草寇,很像風滾草,終年在西大荒原幽靈似的飄蕩,所到之處雞飛狗叫人心惶惶,衣食豐盈家道豐厚的殷實大戶,風聲鶴唳如臨大敵,修圍牆壘炮台,購槍置炮雇用槍手看家護院,以防備鬍子來搶劫。
形勢所迫,臧家在架火燒修起大院,人們習慣稱之土窯。特從鄰近的白狼山運來大理石,砌成炮台暗堡。上能攻下能守,成為方圓百里有名的臧家窯。幾綹鬍子先後來踢坷垃(攻打土窯)都未得手,就連驍勇善騎的土匪面對土窯也無計可施,恨罵而走。
鬍子上眼的東西,就如同鷂鷹盯上只兔子,拼命捕獲它,否則怎肯善罷甘休。活動在附近的君子仁綹子窺視臧家許久,他們綹子裡不乏智勇雙全之人,見強打硬砸不行,就改換招術,尋找個插旗的(臥底),在窯內配合接應,提供窯內暗堡地槍火力配置……鬍子的眼盯著臧家親朋故友,蒼蠅一樣找縫兒下蛆,最終主意打在老五臧代傳身上。
老五遊手好閒,吃糧不管事,染上嫖妓惡習。騎馬從架火燒到亮子裡鎮去,鎮上俄國人開的妓院——心樂堂他經常光顧。臧佰傳對五弟的行為,豈能視若無睹?他苦口婆心規勸卻終沒見效果。無可奈何動了家法,觸及皮肉,可老五的行為仍未收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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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飽則生,」老父囑咐臧佰傳說,「少給老五錢,身無分文他咋嫖?」
老五尚未被沒錢難倒,變賣私房田產,白花花的鷹洋朝白光光的肚皮上扔。半年過後,值錢的東西典當乾淨,床頭金盡四壁蕭然,歸終僅剩一雙滾包、大窟窿小眼子的破棉被。淪落到這步田地,自然對本家的萬貫家財想入非非,倘若到手一半,恐怕逛遍亮子裡所有窯子都夠用。於是,老五便想給鬍子暗插一把旗,通過架火燒專做拉鉤扯線的——張魔症,給君子仁綹子透過話,暗渡陳倉。
一個春雨綿綿的夜晚,鬍子君子仁馬隊悄悄來到架火燒,隱蔽在臧家土窯外的榆樹林子裡,等候老五的動靜。這時,主炮台(專門封鎖土院大門)的炮手,老五用酒灌醉,旋即點燃一盞馬燈,向鬍子發出了進攻的信號。
「壓!(沖)」大櫃君子仁首當其衝。眾鬍子餓狼撲食一樣撲向臧家。突然,貼著院大門地面射出一排子彈,數匹馬腿被打斷,幾個鬍子受傷落馬……敗下陣去,鬍子傷亡慘重。
君子仁氣急敗壞地罵道:「狗雜種臧老五,早晚插了(殺了)你!」而後率馬隊離開架火燒。
老五覺得天旋地轉,癱軟在炮台上,褲襠里尿溺橫流。他明白鬍子吃了虧,插旗人早晚得掉腦袋。修築在大院門垛下的暗堡五爺屬實不知道,插旗時只講了院四角設的炮台和院中的地槍,可沒講還有地堡,然而這地堡又至關重要,密集的子彈把鬍子給揍花達了(打散)。
「剝老五的皮!」當家的臧佰傳聽清楚了君子仁撤離時的罵喊,勾結鬍子引狼入室的竟是他,憤然道,「丟人現眼,無恥之徒。」
臧佰傳命家人捆了五弟,柳樹條子抽得皮開肉綻,老五疼得昏死過去。
「娘!」聽到五哥嗷嗷慘叫七爺心驚肉跳,噤若寒蟬,小臉嚇得紫青,拱進程笑梅懷裡。她摟緊秋風中樹葉一樣瑟瑟發抖的兒子,淚眼含著期望的目光說:「人要走正道兒,別學你五哥那樣,馬往好草上趕!」
「嗯吶。」七爺似懂非懂地答應著,雖然乳臭未乾少不更事,但也聽得出娼啊嫖的不是好事,娘的話永遠要聽的。
後來,七爺出事與老五有關。
「都是該死的老五惹的禍。」臧佰傳一直恨,將胞弟轟出門,這樣想心才平慰些。
佐佐木九右衛門傍晚回到村公所,疲憊在椅子上。
「太君村長,向你請示一件事。」臧佰傳說,副村長像剛做完重體力勞動,他說,「您累啦,明天再向您請示吧。」
「你說,你說。」佐佐木九右衛門用力坐起來。
「自衛團長的人選……」臧佰傳說了吳相林的情況。
吳相林?佐佐木九右衛門熟悉他,剛來部落村時,為了副村長安全,臧佰傳派自家的炮手為他當了幾天保鏢,對臧家的炮手印象可以。他說:「你家的人,行。」
「太君是不是親自考察他?」
「唔,你知根知底他,我不考察了。」佐佐木九右衛門表示完全相信村子,讓權力給他,說是一種姿態也成,「儘快上任,炮樓子已經修好,不能無人把守空著。」
「哎。」
「臧村長,你們哥幾個?」佐佐木九右衛門突然問。
「如果都算上,七個。」臧佰傳回答得小心翼翼,副村長跟牛小眼走了一天,回來問這個問題,不是隨意問問吧?聯想上牛小眼的職務——弘報(特務),對日本人出出(搬弄口舌),需認真對待了。
「住在你家大院裡……我好像沒見全。」佐佐木九右衛門說。
「是,老五分出另過,您認識,六弟得病過世了,還有個七弟,早同我們脫離了關係。」臧佰傳說七弟臧儀傳時偷偷觀察副村長的表情,「太君見到的我三個弟弟,他們都種地。」
「你還有個妹妹吧?」
「她……」
「與鬍子同歸於盡,大大的剛烈!」佐佐木九右衛門讚賞道。
他什麼都知道了,牛小眼介紹得很詳細。臧佰傳忽然覺得自己赤身在日本人面前,炮樓子窺視清楚自己的大院,家中私秘的事全給人知道,五弟、七弟都提到了,只差沒提三媽程笑梅。
他們談話被三江憲兵隊來電話打斷,臧佰傳知趣地迴避,走出村公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