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
2024-10-04 11:21:18
作者: 徐大輝
東家心事重重給管家看出來,楊繼茂端著茶壺走上炮台,放下碗筷臧佰傳一人走上東北角炮台,從距離上說,它離佐佐木九右衛門修的炮樓最近,基本能看清那個蒼蠅一樣的炮樓。在臧佰傳眼裡它就是只綠豆蠅,擺在那兒瞧著不舒服。
「東家,喝水。」楊繼茂倒杯茶端給他。
「繼茂,他們盯著咱們家。」臧佰傳說,目光朝外飄揚一下,方向是那個炮樓,「專門修個炮樓子看著咱們,日本人在咱身上下的功夫不小啊!」
「為什麼呢?總歸有個目的呀!」
「我正琢磨,沒琢磨透。」
日本人不會信任一個中國人,蛛網似的統治網上,處處潛伏著獵蛛,隨時隨地吞掉獵物。鄉間地主臧佰傳隱約感覺到,卻沒明確認識到這一處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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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跟糧食有關。」楊繼茂說出自己的看法。
糧食?下一階段日本人抓糧食——出荷,縣長要樹立架火燒部落為模範村,也與糧食有關。
「如果是這樣,日本人懷疑我家私藏糧食?」臧佰傳緊張起來,給日本人盯上可不是好事。無風不起浪,日本人不是無端盯臧家吧?「咱家的地窖是不是?」
「未必。」楊繼茂有他的看法,「架火燒周圍大部分土地都是咱家的,出荷任務能否完成,很大程度取決於咱們家交多少糧食。」
「也是。」
當局出荷政策面對所有農民,可是農民自家有多少土地呀?大部分是租種地主土地的佃戶或扛活,以糧食抵工錢所獲糧食極有限,糧食最後囤在地主家糧倉里。
「日本人沒發現咱家的糧倉就好。」臧佰傳心稍稍放下一些,說,「歸戶要結束了,趁警察分駐所的人還沒到位,你抓緊到外村雇些工,把陳糧倒出來,給新糧騰地方。」
管家認為今年的形勢不同往年,日本人和牛小眼這樣的人盯著,還是不僱工的好,多一隻外眼,就增加一分危險。他建議辛苦一下家人,自己動手倒出陳糧。
蒼蠅炮樓(7)
「有道理。」臧佰傳算算家裡知道地窖的人只老二、老三、老四三個弟弟,管家說辛苦一下家人,指的就是他們爺級的幾個東家,平時他們協助當家的管理農田,很少勞動,但也不是鍬鎬不摸,農忙時也下田幹活。只是管家叫他們幹活不合適,得當家的發話,「叫他們幾個倒糧。」
「我也算把手。」管家說。
秋天是管家最忙的時期,家裡家外的事情需他安排打理,臧佰傳即要忙村上的事,無暇顧及家,交由管家代替自己做。他說:「不牽扯你,越冬的事夠你忙的。」
臧家上下數十口人,抹房子扒炕,醃菜儲菜……里里外外都需要管家安排,楊繼茂說:
「抽出身來,我還是伸把手。」
臧佰傳沒反對,騰出地窖準備裝新糧,眼瞅著要秋收,這活兒很急迫,連自己都準備參加。他說:「炮樓修好,佐佐木九右衛門要搬到裡邊去住。」
「他住炮樓?」
「還不是為監視咱們大院。」臧佰傳說,「在那個炮樓沒修好前,倒完地窖陳糧,夜裡干。」
有兩座糧倉通過暗道跟地窖相連,夜深人靜在大院裡倒糧,沒人能發現。陳糧倒進倉子裡,再弄出來不會引起懷疑,計劃十分周密。
「佐佐木九右衛門同意吳相林做自衛團長。」臧佰傳告訴管家。
「太好啊!相林當團長,對咱們很有利。」楊繼茂高興道,吳相林做自衛團長,是楊繼茂的主張,他沒有這個權力,攛掇東家促成此事。
「相林就要搬到自衛團部去,殺只羊吧,擺桌酒送送他。」臧佰傳說,「相林來我家幾年,長年累月住炮台里,盡職盡責,很是辛苦,除工錢外,多給他五十塊大洋。」
「平時東家待他不薄,他背後幾次說……錢不一定收。」管家說。
「給他,相林至今還沒成家,以後需用錢的地方多啦。」臧佰傳囑咐管家一定給他,「這兩年我一直忙村裡的事,有一件事沒辦。」
楊繼茂知道東家說的是什麼事,還是自己托東家的——給吳相林介紹對象,東家答應了。見東家自責,說:「婚姻是緣分啊,緣分到了自然就遇上了,慢慢碰。」
原想在大院的人中許配給他一個,始終未遇到相當的,拖到今天。吳相林離開大院,這件事也未成。
東家覺得沒辦的,還有管家本身,臧家大院也沒相配的女人給他,當年還有葵花,她雖然是小姐,他們已經……可惜遇到鬍子,葵花死去,楊繼茂相當滿足,男人一生有一個女人真心愛足夠了。
「當年沒鬍子打劫的事情發生,你跟葵花……唉!」東家缺憾道。
「我已經很知足啦。」管家說。
兩個男人不約而同望向一個方向,後山的林子,暮色薄紗一樣在樹間纏繞,葵花埋在林子之中。
「葵花一晃走了幾年。」臧佰傳心裡道。幾年裡,臧家有幾個人離開大院,都是至親的人:葵花、老父親、六弟、七弟、五弟、三媽,每走一個人他心上多塊疤。疼痛使他備受自責、內疚的折磨,每個人離開的原因不同,血脈親情總連著自己!尤其是五弟、七弟、三媽離開家的原因應該說與自己關係很大了。儘管事情過去多年,經常有人提起,大院的人懼怕當家的,用眼神提他們,親戚間背地議論,自己也經常想起他們,十指畢竟連心啊!縣長和佐佐木九右衛門的突然提起,令他惴惴不安,這不是家長里短的事情,章飛騰可能是隨便問問,而日本人佐佐木九右衛門就沒那麼簡單,居心叵測,聯繫修建那個監視臧家大院的炮樓子,問題異常複雜。
「佐佐木九右衛門問了家裡情況……」臧佰傳學說了一遍。
楊繼茂沉吟片刻,說:「問別人都是表面的,日本人盯上七爺。」
「幾年沒他的消息,盯他?」
「七爺還在綹子上。」管家一言中的,「日本人恨鬍子。」
「你說日本人是不是聞到什麼風聲?」
「風聲?」
「有關七爺的。」東家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