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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10-04 11:20:00 作者: 徐大輝

  「姨,請你幫助我。」黃丫兒懇求道。

  用蠱殺人,山么妹遲疑。按說殺小日本她支持,恨不得親手剁他幾個。

  如果用別的方式,她毫不含糊地爽快答應。只是用蠱,她需要考慮考慮。輕易不能養蠱,更不能輕易放蠱。

  「姨,消滅這些小日本,我很難有得手機會,他們有一個班的兵力。」

  見山么妹猶豫,黃丫兒講她要消滅盤踞在鬼哭嶺全部日本憲兵的決心,為父報仇只是其中一個因素,「姨,你說該不該為我爹報仇?他們殘忍地殺害了他……」

  「該,應該。」

  「不殺小日本,如何報仇。」

  

  「殺死他們。」

  「僅靠我的一匹一桿槍,哪年哪月能報仇雪恨啊。」黃丫兒說。

  山么妹將黃丫兒為父報仇雪恥看作是自己的事情,日本憲兵殺害黃皮子,她記下了日本鬼子的仇。因此支持黃丫兒報仇是肯定的,猶豫是用不用放蠱,是否還有其他方式……她說:「我跟你干,給我一匹馬一桿槍。」

  「姨你也想當鬍子?」

  「是!」

  「你可是反對我當鬍子的啊!」

  「那是開始,現在……為你爹,我願跟你干。」

  「姨你不回老家啦?」

  「回,咋不回,消滅乾淨日本鬼子,幫你報了仇我再回。」

  「姨你不用當鬍子,幫助我養蠱……」她勸止,希望山么妹打消念頭。單搓的黃丫兒希望有一個人跟她干,住在山裡不孤單。山么妹合適,她跟父親的關係她清楚,這次從湘西來也因想念他。人沒見到,她恨日本鬼子,仇恨最容易使復仇的人走到一起。同其他行幫一樣匪綹有著不同意義,她們為匪不是打家劫舍,從歌謠上可看出不同,說土匪:「天下第一團,人人都該錢,善要他不給,惡要他就還。」區別賭徒:「西北連天一塊雲,天下耍錢一家人。清錢耍的趙太祖[4],混錢要的十八尊[5]」區別乞丐:「不費力來不操心,只拜竹竿不拜神,不怕偷來不怕盜,只有肚皮沒文銀」。在鬍子眼裡,江湖行幫分為兩大類即耍清錢和耍混錢,行道融合歌謠:「萬水千山一枝花,清錢混錢是一家,你發財來我借光,你吃肉來我喝湯」 黃丫兒當土匪,又與發財、吃肉、喝湯關係不大,主要是為父報仇,目標很明確,仇人就在鬼哭嶺上。消滅他們的行動已經在兩年前開始,她弄幾個大肚罈子安放在山洞內,捉白狼山上最毒的東西——蛇、蜈蚣、蟾蜍……以蛇為主,她要養蛇蠱。蠱術誰教她的?山么妹,如今蠱術師來到面前,她的指點很重要,她懇求道,「姨,養蠱我需要你的幫助。」

  當晚山么妹態度不很明朗。

  「姨,今晚睡的地方我帶你去。」黃丫兒說。

  山么妹那時還沒看出黃丫兒有什麼目的,就是睡覺嘛。野外露宿,需要一個安全的地方,窩棚里睡不下她們兩人,也沒有回木刻楞去。其實是可以回到木屋去,黃丫兒經常半夜裡去,外人夜間走崎嶇羊腸小道上山幾乎是不可能。今晚黃丫兒沒帶山么妹去住木屋,有其用意。

  「在這兒,我倆睡臥牛石。」

  山中有酷似一頭臥睡的大耕牛而得名的石板,白狼山不是一塊兩塊,多個地點有它的身影。但是,唯有這塊臥牛石對山么妹來說不同尋常。當年黃皮子帶她夜晚來此,他們將它當成床,天當被子,石板上臥的不是牛,是鴛鴦——昨日黃土隴頭送白骨,今宵紅燈帳底臥鴛鴦——參幫把頭和湘西女山野岩石上鴛鴦戲。

  「你沒睡過石板吧?很熱乎的。」黃丫兒故意這樣說,她裝出什麼都不知道,來此就為露宿。效果就在她「無意」中顯現。山么妹躺在熟悉的石板上,走回往昔,那個身帶清香苦味——人參花味道的男人說:「月亮是個花豆包。」

  花豆包是什麼?山么妹不懂,往食物上想,自然想到黏豆包,在通達大車店吃過萬家蒸的筋筋道道的黏豆包。俗語說:別拿豆包不當乾糧。形容身材矮小稱像個豆包似的人。諷刺種地的人:順壟溝找豆包。可是花豆包是什麼豆包呢?

  「老色鬼。」黃皮子說。

  月老,扯紅線沒功勞也罷了,貶低他是老色鬼,山么妹覺得不公正,說:「你幹這事不背著點兒,怨得了月亮看你呀!」

  那時參幫把頭一絲不掛,他認為山野間沒有人看見,可以毫無拘束的放肆、激情。硬說月亮觀看或偷窺,是自己說的。興致不能破壞,操練繼續,他說:「它願意看就看唄,管它呢!」

  鴛鴦沉浸在月光中疲勞,相擁中體力漸漸得到恢復。參幫把頭亢奮,他樂呵地唱:大姑娘美那個大姑娘浪,大姑娘走進了青紗帳,這邊的苞米它已結穗兒,微風輕吹起熱浪。我東瞅瞅,西望望,咋就不見情哥我的郎,郎呀郎你在哪疙瘩藏,找得我是好心忙。大姑娘美那個大姑娘浪,大姑娘走進那青紗帳,這邊的高粱它正拔節兒,咔咔直響……

  「走進青紗帳幹啥?」她明知故意問。

  「找臥牛石……」他說。

  臥牛石成為一個抹不掉的記憶,回到湘西,山么妹找到一塊臥牛石,勉強成事兒的丈夫,她酸楚勉強的同時,懷念東北的白狼山中的臥牛石,參幫把頭好身板,那句他經常說的土話她清晰地記得:搓踐。臨回老家最後一夜,她說:「有多大能力你就搓踐吧,不然搓踐不著我了。」

  「咋搓踐也只這一夜……你還回來嗎?」

  「回來幹什麼?」

  「我搓踐你!」

  大概山么妹六年回來,與搓踐有關。人著迷一件事力量有多大,千里萬里她為享受搓踐趕回來。可惜,搓踐自己的人已經不在,他被日本鬼子殺害。

  「姨,我爹要是知道你來了,多高興。」黃丫兒引示(朝一個方向引導),她怕她不去想父親,想了才恨小日本鬼子,恨了才能同意幫助養蠱,她列出這樣一個式子。

  山么妹悵望夜空,月亮旁邊簇擁著星星,它們渴望見到臥牛石上發生什麼——自己和一個男人親近場面吧?六年前不是奢望,此時則是無法實現。牛郎織女每年還有七夕鵲橋會,我們陰陽兩隔難以見面。誰是棒打鴛鴦的罪魁禍首?該挨千刀的日本鬼子!

  「小日本逼迫爹給他們挖參,不挖就殺……」黃丫兒意在激起山么妹的仇恨,有時仇恨之火需要填柴、加風給力助燃,「他們竟然恨爹的眼睛,一雙能在荒草中找到人參的火眼金睛。」

  睹物思人,山么妹懷念往事。她說:「你爹的嗓子很好,唱你們東北二人轉、單出頭、秧歌帽……」

  「爹給你唱過?」

  「嗯,」山么妹問,「他頂愛唱那首大姑娘美大姑娘浪。」

  「我也會。」

  「噢,能唱兩句嗎?」

  「給姨唱兩句。」黃丫兒唱道:大姑娘美那個大姑娘浪,大姑娘走進了青紗帳,南地北地我都找遍,為啥不見我的郎。我東瞅瞅西望望,忽見情哥他正把我望,郎呀郎你瞅你那傻樣,真真把我氣夠嗆。微風輕吹……

  山么妹怎麼也沒聽黃皮子唱那樣感覺,因而更加懷念他。是誰破壞了他們的好事?心中怒火猛然燃燒起來,她說:「丫兒,我幫助你。」

  「姨,我……」黃丫兒感激得差點兒沒給山么妹磕一個(頭),三江風俗女人不實行磕頭,男人膝下有黃金,女人下跪磕頭從來不受重視,更不能說如何重要。

  「丫兒,我們說好,只一次,消滅鬼哭嶺的日本鬼子……」山么妹講了條件,清除守山的日本憲兵後,她不再放蠱。

  [1]日軍占領山海關,火車站成了國境站。以長城為界,內屬國民政府天津鐵路局,外屬偽滿洲國的奉山鐵路局,經由山海關的旅客、貨物均按「過境」辦理出入境手續。

  [2]據文字記載:灰喜鵲和烏鴉一樣,也是一種非常聰明的鳥類,在進人的住房內盜食時,通常是兩到三隻在外警戒,其他的登堂入室,如果沒有「危險」,則會輪流「享受」。

  [3]據記載:「九一八」事變後,日本關東軍專門指使一些商人成立公司,從日本國內輸入妓女。這些公司把許多日本婦女送往中國東北,供給妓院、茶室、酒吧、舞廳和飯店。

  [4]行幫都有各自供奉的祖師爺,耍錢的祖師為趙太祖(趙匡胤,北宋王朝的建立者,廟號太祖)。

  [5]土匪自稱混錢要的,祖師是十八尊,即達摩老祖。唐朝以後,十六羅漢加了兩個尊者,成為十八羅漢。十六羅漢的名稱:賓頭盧突羅奢、迦諾迦伐磋、迦諾迦跋厘惰奢、蘇頻陀、諾矩羅、跋陀羅、迦理迦、伐奢羅弗多羅、戍博迦、半托迦、羅骺羅、那伽犀那、因揭陀、伐那娑斯、阿氏多、注荼半托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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