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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10-04 11:18:56
作者: 徐大輝
黃丫兒在山上地倉子裡生下個男孩。是不是與吃人參籽有關係呢?覺病兒(孕婦有了要生孩子的感覺)前,父親催問女兒道:「棒槌籽你吃了嗎?」
「沒有。」
「趕緊吃!」
至此,她才知道父親為什麼要求自己吃人參籽。
之前,父親勸她下山去城裡生產她死活不肯,參幫清一色男人,沒人會接生,黃皮子不得不到山下的縣城接來老牛婆(接生婆),將那個孩子順利接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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參幫營地第二次響亮嬰兒啼哭。十七年前是丫兒,如今啼哭的嬰兒都做了娘。人們感嘆時間飛逝,星移斗轉中,雛把都成了邊棍。
「恭喜你黃把頭,得個大孫子!」老牛婆賀喜道。
黃皮子九分高興,一分陰鬱。先說九分高興,母子平安他給了老牛婆賞錢和兩根人參,打發走老牛婆吩咐端鍋做幾個菜,大家吃喜酒。挖參這夥人沒什麼文化,祝賀的詞兒土裡土氣,這個祝把頭喜得帶把兒的(男孩),那個說小姐生了小把頭……黃皮子仍是九分高興,一分陰鬱,誰也猜不透他的心思。
按照風俗,月房(產房)外人不能進,如有生人闖入,帶走奶水還要送雞蛋還奶……為不使這樣的事情發生,黃皮子接老牛婆的時候一同雇來伺候月子的人(月嫂),他囑咐她伺候小姐。
月嫂盡職盡責,食譜小米飯煮雞蛋,吃一點紅糖加大棗,一個月下來地倉子裡黃丫兒吃產婦飯人養得白胖胖。當地生孩子深受滿族習俗影響,也「做滿月」、「蒸百歲」、「抓周」等。
「明天你孫子滿月……」月嫂問是否舉行儀式,擺酒什麼的,問把頭的整不整。
「整,咋不整。」黃皮子不太懂,就問,「丫兒娘不在,我代表她娘,有什麼說道,你說。」
「大說道沒有,繡花帽、衣服、玩具娘家還是要送的。」月嫂說。
「我預備。」黃皮子派人下山去城裡購買,做滿月及時送上。
黃皮子第一次見到外孫,虎頭虎腦的招人喜歡,他舉過頭頂逗適,月嫂一旁提醒道:抱住,別閃了腰!
「沒事兒,大不了拉幾泡綠屎。」參幫把頭說,民諺云:閃腰拉綠屎。他認為最嚴重的後果不過如此。
「爹,看你真喜歡他。」
「當然,我孫子嘛!」他去掉了「外」,外孫子說成孫子,表明跟這個男孩的距離,問,「丫兒,他還沒名字,叫啥呢?」
黃丫兒突遇寒風襲擊似的打了寒戰,從骨子裡朝外冷。她細心發現父親喜悅的背後是一種蒼涼。我們該說到黃皮子那一分陰鬱。閨女懷的孩子到底是誰的?較真想誰是他的爹?福生的?還是那幾個日本人的?這是個謎團,恐怕只有黃丫兒能說得清楚。
「丫兒,跟福生到一塊堆兒?」之前父親不得不問,這種事是不能爹問,到一塊堆兒是句與性有關的話——同房之意。
父親問話黃丫兒鼻子發酸,然後是心酸。福生和自己是那個那個了,孩子未必就是他的,總共六個男人近自己的身體,究竟是日本人的還是福生的,在她這裡都不重要,是生命就值得尊重,是孩子母親就愛,自己身上掉下的肉哇!她選擇道:
「孩子姓萬。」
母親的認定絕對權威,男孩姓萬。黃皮子那一分陰鬱永遠無法釋然,日本鬼子蒼蠅一樣咂啄過女兒,是否留下埋汰東西(細菌)、蚱(蠅卵),他控制自己不將外孫跟日本人聯繫到一起,一點兒不沾,一塊碴兒不連才好。
黃皮子不太願意孩子姓萬,男權主義根深蒂固,隨父姓只是千百年來約定俗成或傳統。偶見有女隨母姓的,男孩不能隨母姓。
「爹,你不願意他姓萬,咱就不姓。」
「不,孩子姓什麼你說了算。」
黃丫兒沒完全忘記福生,堅持生下這個孩子,也有紀念的意思。值得紀念的是與福生戀愛的日子。強行拆散他們的罪魁禍首是日本兵,還有那個公爹萬老闆,福生軟弱沒主意而已。
「還姓萬吧。」
「姓萬。」
「爹,你給起個名兒吧?」
黃皮子想拒絕,受不了女兒祈求的目光,他說:「我給他先起個小名(乳名),先叫著,棍子。」
「棍子?」
「名覺得不好,重新起一個。」
「中!」狼掏、狗剩、根鎖……什麼名兒都可以叫,棍子就棍子。她說,「就叫棍子。」
深山老林很養人,嬰兒茁壯成長。轉眼棍子滿月,黃皮子按當地風俗過,主持了滿月禮,親手給棍子掛了長命鎖。他著迷上這種樂趣的遊戲,問邊棍田效顯:「大兄弟,往下我孫子還過什麼?」
「百歲。」
「都有啥講究。」
田邊棍說娘家送饅頭一百,謂之「蒸百歲」;贈錢一百,謂之「百歲錢」。
「再往下呢?」
「抓周兒。」
黃皮子想像過棍子周年情景。抓周——在嬰兒面前,剪刀、玩具、弓箭、硯墨等,讓嬰兒任意抓取,以觀其志——在地倉子門前舉行,林間草地擺上那些東西,其中黃皮子別出心裁,放上他的索撥棍。棍子什麼都不要,只對索撥棍情有獨鍾。黃皮子高興喊叫:「瞅啊,我孫子抓什麼?」
索撥棍!嬰兒棍子喜歡索撥棍。黃皮子暗自高興,有接索撥棍的人了。
這不過是他的遠景規劃而已,棍子才滿月,到能拎索撥棍找棒槌的年代相當遙遠。即使難說能否實現,希望的種子還是埋下了,芽兒得慢慢地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