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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10-04 11:18:07 作者: 徐大輝

  「作家,睡過露天地嗎?」萬鳳山問。

  他說的意思就是野地露宿。我露過宿但不是在山裡,是朋友家的露台上。一幫瘋癲文友酒精燒得異想天開,作妖(玩鬧)融在藍天裡,像一部外國電影台詞所說:「杜丘,你看,多麼藍的天啊……走過去,你可以溶化在那藍天裡……一直走,不要朝兩邊看……快,去吧……」自找苦頭有時記憶才深刻,我們五人睡露台,凍感冒四個,我打了三天點滴。我說:「山裡有野獸,我不想給它們當快餐。」

  「你身價翻了幾翻,(三江農貿市場泥鰍魚22元一市斤),還都是家養的,野生的泥鰍魚基本見不到。」萬鳳山已經同我開玩笑,說,「黑瞎子抓魚是高手,比人厲害。」

  

  我脊背發涼,他把我劃歸山珍海味級,如果野獸也這麼想,便有生命之憂。作家是野生或家養,只要是魚類……我說:

  「我可不敢睡野外。」

  萬鳳山哈哈大笑,說沒想到你還這麼不扛嚇唬,你叫泥鰍野獸就敢吃你呀?它們才不傻,見了兩條腿的人都繞著走哦,誰惹那喇喇姑(麻煩)。

  黒瞎子更尖(聰明),聞著人的氣味跑得遠遠的。

  經他這麼一說我膽壯起來,在山林露天睡一宿的新奇感一直占據我的心裡,什麼事物體檢一下都好,我問:「你以前睡過?」

  「嗬,什麼睡過,經常睡。」

  「沒遇到危險?比如野獸來訪。」

  「來訪我也不知道,應該有吧!」萬鳳山說,神情詭秘,他說,「我帶你到一個地方,心放肚子裡睡你的覺!」

  我相信山民有豐富的野外露宿經驗,選擇絕對安全的地方——巨石上什麼的,野獸夠不到——睡覺。除此,還有什麼降服野獸的招數,例如:點燃一堆篝火,狼不敢近身;身上抹菸袋油子,毒蟲不來咬……防野獸萬鳳山肯定有絕招兒。

  出了柞樹林,是一片椴樹林,萬鳳山說奶奶喜歡椴樹花,這片林子開白花,蜂子采它釀出的密也是白色,香味兒很濃呢!奶奶還用花朵洗澡(民間有人用椴樹花制香皂)。他說:

  「椴樹兩年開一次花。」

  「噢,我第一次聽說。」我說椴樹蜜超市里有賣的,標著純天然綠色,但沒吃過。

  黃丫兒在開滿白色花朵的椴樹林中行走,高興時哼唱歌子。那個時代她唱什麼歌兒,我想像不出來,二人轉、單出頭、民間小調、歌謠……都可能唱,一群蜜蜂跟著她飛,是她身上濃郁的椴樹花味兒吸引了它們。我的想像從來就是光芒四射,說:

  「蛇也聞著花香跟著她在山路上行走!」

  「它不用鼻子聞味……」萬鳳山說。

  黃丫兒的墳前,萬鳳山叫奶奶,真誠地叫,說跟一個叫泥鰍的作家來看你,八成是怕他奶奶聽不懂什麼是作家,用他的語言來給作家定義:刀筆邪神。

  刀筆——古代在竹簡上記事,用刀子刮去錯字,因此把有關公文案卷的事叫做刀筆,後世多指寫狀子的事(多含貶義)——邪神怎麼講?字典釋義邪惡之神。奇怪,他怎麼把作家說成刀筆邪神。

  我禮節地向黃丫兒三鞠躬。

  「奶奶保佑!保佑我們。」萬鳳山祈禱道。

  受其感染,我也學著他的樣子,肯定沒他虔誠,極小聲地嘟噥道:「奶奶保佑!」

  「看看我們睡覺的地方,作家。」

  周圍全是椴樹,看不到別的東西,巨石在哪兒?我還是覺得夜宿很高的地方,動物爬不上去。

  「來!」萬鳳山帶我來到一棵古樹下,它是椴樹林中的「老外」,不屬於椴樹家族,它怎麼生長在這裡?有沒有居住證、綠卡什麼的?或許早符合政策入了戶籍,成為椴樹公民。他說,「我們今晚就住上面!」

  睡在大樹上,我們不是樹懶、松鼠,睡夢中還不掉下來。我說:「睡大樹……樹杈能擎住人?」

  「幹嗎睡樹杈,我們睡樹洞。」萬鳳山說他每年為祖母守靈都睡這樹上,「從下面看不到洞口,爬上去才看得到,樹洞朝天開很大,睡我們兩個人寬綽的。」

  樹洞大小由樹幹粗細決定,古樹很粗,我沒見到幾棵這樣粗的樹。民間故事中樹洞神秘有講究,多藏匿妖魔鬼怪……我要寫這座山,寫黃丫兒,寫守山日軍集體神秘死亡。他們的故事隱藏在某一個枯樹洞裡,是眼前這棵樹嗎?

  「想上去看一眼?」萬鳳山問。

  是啊,我恨不得馬上看到樹洞。能夠容下兩個人的樹洞我還沒見過。

  爬上去並非易事,我說:

  「光溜溜的,怎麼上去?」

  萬鳳山又想笑,用手堵下嘴擋回去笑,想說我比熊瞎子還笨吧?嘲笑它笨還真不行,他說:

  「體重幾百斤的黒瞎子都能上去,你上不去?」

  黒瞎子笨重爬樹並不笨,但是爬眼前這棵樹?我問:「它能爬上這棵樹?不得了。」

  「那還有啥懷疑的,它在那裡面蹲倉。」

  熊蹲倉的樹洞誰敢住?熊窩人占,它甘心?回來爭奪居住權,我和萬鳳山可是赤手空拳,打得過黑熊?我說:

  「黒瞎子窩我可不敢……」

  「這全是幾年前的事情,它早不在這裡。」萬鳳山說,他知道我沒他幫助根本上不了樹,「轉一轉,晚上再上樹。」

  我們在山上轉悠,沒有什麼現成的路,走過去就算是路,沿原路返回都難做到。好在萬鳳山熟悉一草一木走不轉向,他帶我去哪裡我跟他到哪裡,去哪裡都行,隨他便。空氣中飽和芳香的松脂氣味,我們像被松脂包裹在裡面,如果不出來永遠了,成為瑪瑙——昆蟲、種子和其他包裹體,人體瑪瑙未必好看。

  「作家,你看那是什麼?」

  萬鳳山指著一個圓形水泥建築,它的上面積滿塵土和枯葉,生長著新綠植物,有朵野花綻放。

  「碉堡。」

  「沒錯,日軍的碉堡。」

  我們走過去,水泥褪色老人頭髮一樣灰白。這是一個老去的碉堡,淹沒在萋萋青草中,令人驚奇的是,從威嚴的機槍射孔探出來一棵榆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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