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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10-04 11:17:49 作者: 徐大輝

  一片雲彩在浩闊的天空並不算什麼,它的存在和飄走都顯得微不足道。

  可是美女律師離開,我心裡陡然空蕩,身體猛然變形,縮小成一隻螞蟻,在巨大的木屋間孤獨。

  整個一個上午,我一動不動躺著。兩隻來訪者——喜鵲在院中盤旋一下便飛走,不肯落在院中樹上,平常它們喜歡在那兒唱歌,或跟同伴嬉鬧,今天怎麼啦?燕不入愁房,喜鵲不進惆悵的院落。後一句是我篡改的,旨在表達司佳慧走後我的一種心情。

  雲飄走無痕,為了重溫美好時光我尋找。果然有了收穫,抽屜里發現一面小鏡子,是司佳慧的東西。她是落在這裡,還是故意給我留下?猜想她的物品時我再次走進夢境,夢境中我又能與她相會。

  「你要是女作家,會不會跟更多男人做愛?」她問道。

  我驚訝她的大膽。設身處地想想她的問題,置換角色的地猜想,一時說不準,自己不是女性作家。身體寫作、下半身寫作的女作家倒是有,沒見她們談這個問題的文字。我讀過的外國作品有,杜拉斯說過:如果一個女人一輩子只同一個男人做愛,那是因為她不喜歡做愛。但發生一次愛情故事比上床四十五次更加重要、更有意義。我當時沒想起這句話,在我倆分手前我稍加篡改這句話:我們發生一次愛情。算是遲來的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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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七天裡我和美女律師之間發生的是不是一次愛情故事呢?我是這樣看的,她怎麼想?事實上求真這個問題已經沒有必要。我們做的事情屬於愛情內容,有了愛情恐怕都這麼做。

  喜鵲又飛回來,落在離窗戶較近的一棵樹上,嘰喳地叫。古人云:「鵲者陽烏,先物而動,先事而應。」喜鵲能預知未來;「靈鵲兆喜,鵲噪則喜生」,搭起一座鵲橋,使我們見面……我樂醒了,手裡還拿著那面小鏡子,借著射入木屋的陽光,用反光——圓圓的光亮照房棚,挑選黑暗的地方照,晃蕩的光像水一樣漂動。孩提時代玩過這種遊戲,胡亂地晃,還晃過同伴的眼睛。記得她是一個女孩,名字已經模糊,只記住她叫小莉,她的皮膚很白,像一個瓷娃娃。我頑皮地照她的眼睛,她睜不開,用手掌遮擋著咯咯地笑。我還照她的身體一些部位,包括胸前,花兒剛落,杏子尚未長大……

  後來我的一部小說中寫了這個細節,杏子是我對女孩乳房的稱呼。本地民間稱梨:一棵樹結兩梨,小孩見了干著急。看來見了梨著急的不止孩子呦!

  「你父親那部小說里,有沒有對黃丫兒……」

  「乳房描寫?」

  「是。」

  司佳慧對我關注黃丫兒的乳房迷惑。

  我說女性乳房對男人有著特殊的吸引力,乳房蘊藏力量。她故意挺拔一下前胸,說:「我怎麼不覺得。」

  「它還是令人疑惑的東西。乳房大,容易惹是生非。」

  「噢,滿新鮮的說法。」

  「紅肚兜很可怕,殘酷扼殺!」我憤憤不平道。

  她驚詫。問道:「什麼意思。」

  「你想平胸是幹什麼,限制或掩蓋乳房豐滿,怕它引起男人的生理衝動和欲望,那為什麼不給男人戴上蒙眼……乳房沒過失。」

  「在你的小說中不會寫我外婆給黃丫兒縫製紅肚兜,你恨紅肚兜,還有纏胸的白布。」她說,含有挖苦的意思。

  和諧氣氛不可破壞,乳房話題不能深入。西班牙語有一則諺語:大胸脯的女人,或娶,或埋,或送進修道院。本來我想批判這條諺語,改變主意,不再提這個話題。

  記不清我們是怎樣談到創作的,作家和文學女青年的交談中,圍繞故事問題探討。我充分亮出我的觀點:人世間是一個大故事,由無數小故事組成,由於閱讀範圍有限,你可能讀不到我們的故事。情人間的故事因文化、道德的緣故,不便公開,隱藏起來,然後堆積,一座座大山出現,砸碎每一塊石頭便能聽到一個故事。歌謠云:從前有座山,山裡有個廟,廟裡有個老和尚在給小和尚講故事…… 無論誰講述,講的都是同一個故事:生和死。

  「你和我都在故事裡面?」她問。

  「生死框架內,我們的故事超越不出這個範圍,誰也超越不了,皇帝超越不了,草民也超越不了,富貴和貧窮都在這個大故事裡。」我說。

  嘰喳的聲音壯大,說明樹上已不是一隻喜鵲。它們聚集在一起,生日派對吧?我沒被邀請,只好獨自回憶跟司佳慧在一起的一些細節。她還提到酒,問我作家與酒是什麼關係。

  酒,酒……我始終認為司佳慧沒有我懂酒,喝酒的人大多不清楚酒是怎麼制出來,喝著盡興就行,達到目的就行。詩歌、歌謠便帶著乙醇出籠:

  一杯濁酒喜相逢,古今多少事都付笑談中;或女士勸酒,激動的心,顫抖的手,無論高雅和低俗,都是說酒。酒是什麼?

  「人什麼都不會做了,去當作家,去喝酒。」她說。

  瞧瞧,一張嘴如此貶損作家。

  「請教一個問題,魚喝酒嗎?」她問。

  沒聽出來她詼諧我,調動想像,魚如浸泡在器皿中的人參,精華被酒浸出。人參泡在酒液里可不都是釋放出精華後成為廢物給扔掉,我親眼見過一顆人參泡在酒里幾年,竟然生出新芽,葉子很綠……如此推演,魚可在酒中跳躍,繁殖出一代小魚,我說:「魚喝酒。」

  哈哈!她忍俊不禁。笑出眼淚,一邊揩一邊說:「泥鰍喝酒,可被吉尼斯收錄。」

  至此我才恍然大悟,上了她的當。

  [1]土家族詩人汪承棟作品。

  [2]作詞:歐陽常林 作曲:白誠仁。

  [3]瑪格麗特·杜拉斯(1914.4.4—1996.3.3),法國作家。著名自傳體小說《情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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