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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10-04 11:17:10 作者: 徐大輝

  一個冬天對一些人無比漫長,對一些人顯得短暫,對一些人像一隻鳥從身邊飛過去毫無感覺。

  把頭黃皮子感覺冬天很短的那種人,他覺得時間過得飛快,因為身邊這個女人。每個冬天快要結束時他心裡越來越明亮,走出黑暗的感覺,實際是一種擺脫。身邊的女人玩膩,約定的期限,最後的日子有些熬的味道,花了錢不享受吃虧。然而身邊叫山么妹的女人,對鼬科動物來說是最美味的雞血,她對他來說僅美味還不足以說明。

  「沒你我不知還能活不能活呀,么妹!」黃皮子發自肺腑道,內心的留戀直白出來。通達大車店裡的男女露水夫妻都談不上,本能完了就完了,談不上感情、留戀。下個冬天來臨,還有女人等你。因此,誰都不認真,男的有所圖,女的亦如此,合約到期兩人什麼關係都沒有。露水蒸發了,還有新的露水落下,永無休止。

  「是嗎!」

  「你怎麼叫這麼個讓人揪心的名字,咋個忘記法。」山么妹是深秋的紅榔頭,對把頭黃皮子來說就是大棒槌,就是寶,他說,「我今年不想進山了,留下……」

  「這怎麼行啊,你是把頭。」山么妹說。

  「我離不開你,一時一刻也離不開。」他說出原因。

  

  山么妹說這還不好辦,跟你進山。

  「你跟我進山?」

  「是啊,陪著你。」

  黃皮子何嘗不希望如此,她跟著日夜廝守。挖參不像捕魚忌諱女人到現場,再說可以安排她跟端鍋的呆在一起,留在營地不讓她跟著鑽林子,驚動不了山神。

  「我還可以照顧丫兒,你好放心找參。」她說。

  「好吧,你跟我們上山。」黃皮子同意道。

  萬家小姐跟黃丫兒在幾個月中感情升溫,她扳著指頭數小夥伴離開的日子。想法留下她,小翠問:

  「丫兒姐,不跟你爹上山不行嗎?」

  「做什麼?」

  「在我家待著,我們學針線。」

  「學針線幹啥?」

  「做媳婦。」

  黃丫兒說你長當去給人當媳婦,我可不當。山上多好,有玩的有吃的。

  從小在山裡瘋野慣了,對山林有感情。媳婦是什麼呀,去一個男人家餵豬生孩子。

  「你給我哥當媳婦,給我當嫂子。」

  小翠的話令黃丫兒臉發燒。這個冬天裡黃丫兒心裡朦朧一種東西——

  喜歡男孩。只喜歡一個男孩——萬福生。單純的喜歡,目前尚無別的。做媳婦她可沒想。讓小翠這麼一指引,還真往這上面想了,所以臉發燒。

  「那樣你就不離開我家,天天讓我哥給咱們講小話。」小翠讓黃丫兒給當嫂子的目的近乎可笑,只為留下小夥伴在家裡久住,為每天能聽到民間故事,這是她的發現,以前聽小話兒要去央求哥哥,現在哥哥每晚主動過來講,意識到哥哥對丫兒姐好。於是才有了你給我哥當媳婦的主意,逼問道,「行不行啊,丫兒姐。」

  「胡說啥呀!」

  「咋是胡說,我爹和我娘議論,說要找你爹商量,要你嫁給我哥哥。」

  小翠講出一件秘事,是她偶爾聽見父母私下談論兒女終身大事,他們這樣說的,娘說:

  「我看黃丫兒那孩子挺好的,長相不錯,能說會道。」

  「唔,丫兒不錯,只是腳大了點兒。」萬老闆說,他並非看不上天足女孩,雞蛋裡挑骨頭罷啦,可以不挑。

  「腳大好,小翠不是也沒纏足。」

  「也是。不知黃皮子咋想,不能一頭炕熱乎。」他的意思一廂情願不成,要兩頭都有這個意思才行。

  「嫁給我們這樣人家,還不燒高香。」

  「黃皮子眼眶子更高,不見得同意呢!」萬老闆比女人頭髮短,看事兒比她遠,婚姻誰先提出主動和被動不一樣,上趕子(主動要求)不是買賣,他說,「我們不能上趕子。」

  「先透個話,試探黃皮子,不是上趕子。」女人說他有意思了,我們再托人保媒。

  萬老闆希望能成這門婚事,商人做事利益放在首位。別看黃皮子無家無口,貓冬來住大車店,腰裡不癟,置得起房子購得起地。挖參的把頭,尋到一顆老山參就發了財。他肯定留一手,藏有老山參,那就是無價的財富,開一年大車店能掙多少錢,不抵幾根人參須子。

  「你快跟黃皮子去說吧。」女人催促道。

  「嗯,我找機會。」萬老闆說。

  小翠將偷聽到的話告訴了黃丫兒,她理解極有限,黃丫兒長她兩歲理解多了幾成,她問:

  「小翠,你沒聽蹭(錯)?」

  「沒有。」

  黃丫兒臉上有火苗跳躥,做媳婦做福生的媳婦,心裡願意。問她為什麼願意說不清楚,想清楚了同不同意還是未知數。隨爹上山的心是塊石頭,不會爛不會動搖,二十四節氣她背得滾瓜爛熟:驚蟄天暖地氣開,冬眠蟄蟲甦醒來……她最盼驚蟄節氣到來,冬眠蟄蟲甦醒來是她最最關心的。三江城裡沒蟲子——自己喜愛的那些毒蟲。白狼山裡有,隨處可見。沒有毒蟲做伴的日子,孩子丟了心愛之物那樣傷心,失魂落魄。即要進山了,她樂得睡不著覺,提早準備進山的行裝,在去歲物品的基礎上添置一些,她拉小翠上街,說:「幫我買東西。」

  「買啥?」

  「筐。」

  「筐?」

  「帶蓋的那種,哪兒有賣的?」

  小翠經常上街,買賣店鋪比黃丫兒熟悉。她說:「去徐筐鋪,他家的筐樣全科。」

  徐記筐鋪是三江的著名賭徒徐四爺開的,筐簍很全,花筐——裝果蔬;抬筐——兩個人抬用;糞箕子——拾糞用;端筐——無梁雙手端著用;土籃、花簍、圓筐、長筐……黃丫兒挑選了一隻榆樹條編的帶蓋圓筐。

  「姐,你買筐做啥?」小翠猜測道,「裝蘑菇?嗯,榛子、松子……」

  「你就認吃!」黃丫兒說。

  衣食無憂的萬家小姐除了往吃的上猜還能猜什麼?如果說買筐是為裝蜈蚣、蛇……還不嚇壞她?因此黃丫兒沒說。

  「有件事你還沒答應我呢!」小翠說。

  「啥事?」

  「做我嫂子呀!」

  [1]《十八摸》是一首在湘西民間廣為傳唱,膾炙人口的民間小調。此文中引用的歌詞僅是列舉,未見得是流傳湘西民間的小調原文。

  [2]見《挖參》。

  [3]見《伊諾爾和人參娃》孫兆貴搜集整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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