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尷尬面對 1

  黃丫兒如果跟一群日本兵死去有關，她才算個人物。有關她的故事成為我要寫的那部小說主人公——女匪，面對她的後人，我問：「你奶奶是不是有遺物，一根棍子？」

  「是，在市民俗博物館，因為是文物，我同意收藏在那裡。」萬鳳山說，「他們肯定沒提到我，是我不讓他們說。」

  民俗博物館的人確實隻字未提到黃丫兒的後人，應她的後人要求保守秘密。捐獻遺物時的情形我不清楚，無法想像。棍子——挖參王使用的東西後人浮出水面，漂到我的面前，選擇木驢台的木屋正是為了尋找參王的足跡，意外的收穫遇到了他的後人，神秘的黃丫兒一下子從迷霧中露出面容，我小說中的黃丫兒本來就是以參王的後人黃丫兒為藍本，以前的藍本僅限於民間的傳說，極有限的文字記載和民俗博物館裡那根棍子，現在好了，黃丫兒的後人活現在身邊。

  「你來山上要寫我奶奶，開始我不贊成，她老人家睡在大山里很安寧，不驚動她好。所以我說我不認識她。」萬鳳山開誠布公，他說，「我現在同意寫了，寫本書。」

  我問改變主意原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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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奶奶託夢[1]給我。」

  「託夢？」

  萬鳳山講了他的夢。幾天以來他思想鬥爭很激烈，告不告訴作家泥鰍奶奶的真實情況？作家來山上，要寫一部書叫《女匪》，這傢伙年紀並不很大，怎麼就知道那根棍子，挖參行當把頭是掌柜、當家的，棍子象徵著權力和指揮，它如乞丐王手中那把牛皮鞭子和軍官的佩刀，花子絕對服從鞭子，挖參的聽從棍子指揮，行道就是這規矩。他還在博物館裡見到棍子，從話語分析，博物館沒對他說什麼，他沒有關於奶奶的線索。找到這個這裡來，傳說中有木驢台，說奶奶生前活動在這一帶，離出人參的這座山又近，作家捋竿兒爬——萬鳳山大概忘了，我說燒烤店黃老闆講的線索，他說自己是黃丫兒的孫子——上來，還是不告訴作家去暖墳好，要編一個理由，編出有個姐姐在河南去探望她，每年暖墳後守墳十天，於是他說要十天時間。

  奶奶的墳在山間一處不大引人注意的地方，雜草叢生的地方沒人光顧，還有一些人埋在這裡，金工、木驢子、攆大皮的、跑山、鬍子……各色人等，死法死因不相同葬法各異，風葬（裸屍）、動物葬（被野獸吃掉）、土葬……修墳是待遇最高的，局限他們有後人為之造墓，歲歲填墳祭祀，因此墳包大而整潔，不至於被荒草淹沒。孫子年年來陪奶奶，和奶奶說說話。

  十天守墳，夜晚他住在樹上。近處有棵幾百年大樹，樹洞可容下一隻體型巨大的黑熊。果真有一隻黑熊子在此蹲倉子（熊大多鑽入樹洞、地穴中冬眠，俗稱蹲倉子），去年起再沒見到它，算算年這隻熊齡二十幾歲，活著相當於人類的耄耋老者，還爬得上去丈高大樹，或許它已被人殺掉（儘管它是國家重點保護二級動物），熊膽是最大的誘惑，捕獵者可不管什麼易危漸危。夏天黑熊不在樹洞裡，萬鳳山可以安穩地睡在裡面。黑熊的氣味殘留在樹洞中經久散不盡，主要是松脂味道，平時它往自己身上蹭松脂，形成一層保護如鎧甲，一般的子彈穿不透。

  奶奶昨夜託夢，夢境中他睡在樹洞裡，一個白髮蒼蒼的老太太從月光照不到的岩石後面走出來，其實他並未見到祖母，一切想像來源父親的描述，父親對自己的母親也印象模糊，黃丫兒死時他的年齡很小，加之黃丫兒死時不到三十歲，也不可能是白髮蒼蒼。夢中的奶奶確實是老態龍鍾，牙齒脫落兩腮塌陷如年老駱駝，她問：「你爹好吧？」

  「奶，跟你說過爹去世多年。」

  「哦，瞧我這記性。你說過，是他叫你來看我？」

  孫子朝祖母身後看，都說人離世後去陰間跟親人團聚，父親應該去找奶奶並跟她在一起。沒有祖父，父親也不知道自己父親是誰。人總是帶著一些陽間秘密逝去，永遠不吐露不被知曉。

  「你看什麼？孫子。」

  「我爹沒找您嗎？」

  「他肯定找過。」

  「是，我總以為你們在一起。」

  祖母說你不了解陰間，沒有飛機、高鐵什麼的，交通不便，通訊也談不上，你問物價嗎？上漲的速度趕不上陽間的房價。你給我錢面額那麼大，像是我這裡物價很高……你爹八成在路上，山高林密不好走，最好白天趕路，夜間遇到黒瞎子、老虎怎麼辦？

  「奶呀，還有什麼老虎啊！」

  「老虎呢？也給日本鬼子搶跑了嗎？」

  「沒有，被人禍害光了，虎骨泡藥酒，送禮啊，當官的喜歡這東西，虎皮也值錢。」

  祖母對腐敗話題不感興趣，問：「你來山上時，碰到日本鬼子沒有？」

  「奶奶，日本鬼子早被消滅，幾十年啦！」

  「消滅日本鬼子……我的故事可以說啦……你說吧！」

  萬鳳山答應去說，有幾個不清楚的問題問奶奶，忽然鑽出幾個日本鬼子，刺刀上穿著一顆老山參，他咿里哇啦地問：「喂，你的看見黃丫兒沒有？」

  「我不認識什麼黃丫兒。」

  「你的不老實，死啦死啦地有！」日本鬼子刺刀刺過來。

  萬鳳山說給刺刀嚇醒。

  「你相信夢？」我問。

  「我確實見到了我奶奶，她確實讓我說。」

  他用了兩個確實，我太歡迎確實。黃丫兒掌控了自己的秘密，還掌控了後人不吐露她的秘密。讓她走回現實不可能，走進孫子的夢境真實可信，夢連接著陰陽兩世界。

  「你什麼時候對我講……越快越好。」我心急道。

  「吃完狼肉再給你講我奶奶，狼肉熟了……」

  我聞到濃香的狼肉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