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2024-10-04 11:16:00
作者: 徐大輝
想像的東西總歸有其局限性,山民之女黃丫兒的抗日超出我的想像。燒烤店黃老闆向我們講了他知道的故事,其中肯定有講述者的虛構。
黃丫兒的抗日是有些特別,她幽靈一樣出現在生長山參的一座山附近,而且守衛了那座山,結果是日本鬼子沒弄走人參,一批一批派去的日本兵莫名其妙地死去,關東軍特派了一隻醫療隊去調查,也沒弄清死因,只好結論怪病。
「從此日本人再也不敢派人去那座山。」燒烤店黃老闆說。
「可是人參也沒剩下。」老肖說。
本章節來源於𝒃𝒂𝒏𝒙𝒊𝒂𝒃𝒂.𝒄𝒐𝒎
「那是另外一回事,畢竟阻止了日本鬼子挖參。」燒烤店黃老闆說。
一個問題跟著來了,他的姑奶與這個勝利有什麼關係?結果是她造成的嗎?假設造成了這樣的結果,她做了什麼?
「具體她幹了什麼沒人知道,反正我姑奶拾掇(收拾)了日本憲兵。」燒烤店黃老闆十分肯定地說。
講述戛然而止,追問下去燒烤店黃老闆定然尷尬。他不是創作,是講述史實,事件本身限制他。大家吃起鴿子,烤鴿子比那個頭尾不清的故事吸引人。
當晚我回到出租屋,開始沒想那個故事,躺在床上冥思苦想。黃丫兒這個人物突然活起來,她走進來,坐在我床頭的椅子上,她問我:你是作家?我說是。她說作家想像這樣差?我做了什麼你能想像得到,不然你還是什麼作家?我不知向你講述的人是誰,又如何向你講述的。我敢肯定都是一些傳聞,以訛傳訛也說不定。
見到當事者我激動萬分!掙扎坐起來,挨她近些,想問清一些事實。
不料她發出一個我必須絕對服從的命令:你老實躺在床上。我們之間隔著幾十年的距離。我說我有辦法,穿越。
她譏笑我胡說,世界上不存在什麼穿越。時間的流逝誰也阻擋不了。你能回到過去的河流中嗎?別傻!
「請你告訴我,守山日本憲兵莫名其妙死去是怎麼一回事。」
「我什麼都告訴了你,還要作家幹什麼?」她不肯說。
哐,哐!房東來敲門,為白天少算了這月的一度電錢,來催我補上。
我心裡罵人,罵房東大媽為幾角錢打擾,不,是破壞。黃丫兒聽到砸門像屏幕人物那樣淡出,我企圖拉住她,徒勞,並沒有碰到她的身體。
我堅信有一個抗日女子的存在,史料里沒記載,文學長廊里沒這個人物,新奇、鮮活使我想描述她出來。這是一個堅定的故事,它真實地存在。
我要寫一部長篇小說,起初名字並不叫「女匪」,查閱三江文史資料時,有幸見到燒烤店黃老闆講述故事的記載,文字極簡單,跟他講述的同一個版本:說一座山(沒有明確鬼哭嶺)上有人參,日本人要獨霸這些山寶,挖參的黃把頭不肯為其挖參被害死,他的女兒遵照父遺囑保護此山,守山的日本兵神秘死去,究竟發生了什麼事情不詳。這段文字下面還有幾行字,說市民俗博物館藏有一根棍子,據考證是黃丫兒的遺物,屬於挖參人使用的東西。
我去民俗博物館,見到那根棍子,很普通山梨木棍子,黑黢黢的且傷痕累累,遍體鱗傷的棍子又是一本書,記載著舊時代的故事。要說棍子的特別處,手柄的地方有一個骨質的東西,這是我不理解的地方,我問民俗博物館的工作人員,這是什麼?他們說像是一隻動物的蹄子。
「蹄子?」我疑惑道。
「肯定是,奇蹄[6]。」民俗博物館工作人員說。
我缺乏動物蹄子之類知識,乾脆就是不懂。手杖類的裝飾物往往顯示主人的地位,鑲嵌金子、珠寶的都有,問:「用動物蹄子做裝飾物?」
民俗博物館工作人員說裝飾物肯定不是,圖騰什麼的還差不多。
動物蹄子手柄的棍子調動了我的想像。我曾一度決定作為小說的名字(後來又改了),其含義我還沒想更多。棍子這東西很有內容,思想它們出現在命案現場的情形……日本鬼子在棍子觸動山石哐當聲中喪生,是某種魔力的存在使它們莫名其妙地死去。棍子會有巨大魔力,是我要寫的小說。
決定寫這部小說我到北溝鎮,此鎮一捆棍子似的撮在白狼山的腳下,進入山里找到魔力,尋找黃丫兒。一位老者提供了重要線索,長人參的那座山在神草溝村附近,具體位置緊挨木驢台,於是我找到了那個大山皺褶里的小村子,結識了白村長、萬鳳山和木刻楞。
木刻楞將在我們以後故事裡扮演著重要角色,主要是在我浪漫故事中不可或缺。場地的角色經常被忽略,許多情愛的故事的誘因還是它製造的。
僻靜的大山間木刻楞,孤男寡女在裡邊,最想做的也最方便做的事情不言而喻。
現在司佳慧還沒到來,等待與我約會的粉絲期間,我把突然中斷、不得不中斷的事情整理一下,打好包,待此事過去重新打開。關於黃丫兒抗日的小說我肯定要寫下去,我相信自己不會動搖。
在北溝得到黃丫兒出生地的線索,在縱橫交錯的大山皺褶中找到那個村子,白村長是一位熱心人,但是他的年紀同我差不多,自說麻麻查查(多多少少)地知道,他說:「不過,我不知道,還有人知道,找六老頭啊,在早他在白狼山里撮過單棍(一個人放山)。」
舊時代挖參的人健在,他是活資料。我去拜訪他,見面大大出了我的預料,年紀比我想像的大,面容比我想像的年輕。
「我八十五,屬虎的。」耳不聾眼不花的六老頭說。
「您老高壽啊!」
「能吃能睡的,一年半載死不了。」六老頭性格很直爽那種,他問,「村長說你打聽黃丫兒。」
「嗯,我想寫本書。」
「寫書?」
「嗯,寫書。」
「請誰講?單田芳講得好。」他以為寫的書是評書,三江地區老年人喜愛聽講評書。過去年代街上有說書館,茶館也有人說書。欲知後事如何,且聽下回分解,被今人廣泛運用,人人都熟悉「賣關子」。
我對他說寫長篇小說未必聽得懂,他認為寫評書姑且寫評書,我的目的——了解黃丫兒——達到目的就成。我說:「您老聽說有黃丫兒這麼個人。」
「何止聽說,有。」
「我想……」
六老頭前額的皺褶一道又一道,讓我想起綿羊,它的皺褶集中在脖子處,意義不同尋常,養羊專家對我說過,羊皺褶多皮的面積大,皮面積大毛長的就多。他額頭的皺褶展開是千百G的硬碟,將存儲大量信息,是我求之不得的東西。我希望此次會面有大收穫。
「那年深秋,黃丫兒被日本憲兵殺死。」耄耋老人說,他的記憶像早晨露珠一樣清晰透明,「地點在木驢台。」